李春和严冬惊恐万状，一左一右地扑了过去，将林秋夹在中间，呈保护之势。
林秋一向自负武功高强，打遍西省山寨，从未逢敌手。如今却被陆少卿的一招半式所重伤，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强烈落差，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没有尽头的深渊。
“三哥，我从来都不知道……”
严冬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哽咽着，心里头哀郁莫名，犹如火烧火燎一般。
林秋凝视她，惨淡一笑：“三妹，对你好，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强求你的……”
李春的脸色黑得如同锅底，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卿卿我我，儿女情长的。若不是四妹日日在寨子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非陆少卿不可的架势，自己也不会心软，仓仓促促地前往公主府。现在不但没能为四妹撑腰，反而把三弟折进去了，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眉间拧成川字，李春说：“三弟，你现在觉得怎样？”
林秋脸色苍白如纸，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气息，显然是受了内伤。强撑着：“死不了。”
李春无奈地一声叹息，随后对着陆少卿拱手道：“我三弟性子乖张，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陆公子海涵。”
言语温和，姿态恭谦。
明明受伤的人是自己，大哥却还得在他面前低三下四，林秋实在是心有不甘。张口欲说话，便被严冬愁怨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报。”
一个灰衣小厮几步跑到陆少卿面前。
“说。”
“黑水寨有人来报，山寨遭人袭击。”
李春和林秋无比震惊。出门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怎么突然就被袭？没有了山寨，就没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就无路可走了。
严冬呆若木鸡，喃喃地：“不可能……”
院子里的大汉们个个一脸茫然，似乎还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陆少卿问：“人呢？”
灰衣小厮回答：“候在府门外。”
“传他进来。”
“是。”
报信的人黑衣黑裤，待他走近一看，裤腿上沾了些许泥点子，脸上还挂了彩。
李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陆少卿和云锦就在一旁，抓着报信人就问：“寨子里怎么样了？”
“大当家放心，二当家说寨子这次是有惊无险。二当家让我给您报个信，这头的事儿完了，便赶紧回寨子里去。”
李春紧绷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可打探出来，来袭的人是什么来头？”
“那帮人说他们是黑风寨的，头头的名号叫李鬼。那帮人十分的厉害，看守寨门的弟兄都被弄倒，一点动静没有，就杀进了寨子里。”
听到这里，林秋插了一句：“弟兄们伤亡如何？”
“回三当家的话，弟兄们只是受了皮外伤，性命倒是无碍。”
李春、林秋、严冬皆是长长地舒了口气，有如放下千斤重担。
虽然觉得很疑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那个黑风寨是个什么来路，那个李鬼又是个何方神圣，但寨子保住了，弟兄们也平安无事，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孙虎得手了！
得知严冬以中毒的名义，拉着黑水寨一干人等在府里闹事时，云锦便命他带着三十个骁虎营的高手偷袭黑水寨。
胡管家的理家能力，云锦信得过。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药带进府里，有难度。
为了避免孩子们与严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云锦还特意命人将严冬安置在隔了三道门的、远离后院的偏厅。
众口铄金。
流言传得多了，真相反而被掩盖。
云锦不想接严冬泼过来的这盆污水，也不想轻易地示弱认输。当忍让成了弱点，挑衅便会接二连三。于是便有了这个围魏救赵的法子。
云锦内心涌动着小小的雀跃，她笑盈盈的，阳光洒在脸上，融进笑容里，那样的明亮畅快，所有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这样近的距离，近得伸手便能触碰到她。
她像是孩子一般的天真、坦然、温暖。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人在世上孜孜以求的，无非是自己未曾拥有的。
她最让他看重的，便是这份赤子之心。
陆少卿的笑意从清澈的眼波里飞扬，蒙在心镜上的尘土被拭净，它映照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陆少卿。
一个渴望单纯、善良、真诚的人。
他的脸隐藏在日光背后的阴影里，唇角微动，无声地说着什么。
云锦看见了，陆少卿他说的是：妇人之仁。
好心情霎时被消减了一半。
云锦闷闷地，她没有高超的心计智谋，也没有果决的凌厉手段。也许她的行动在旁人看来是幼稚的，软弱的，但她有自己的道德底线，无法只凭借个人的喜恶，来决定别人的生死。
他的笑意越来越深，与她之间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心有灵犀的感觉。
自竖起黑水寨的大旗，李春少有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刻：“陆公子，今日打扰了，请允许我们先行告退。”
事有轻重缓急，此刻最重要的，不是面子，也不是儿女私情，而是黑水寨。
陆少卿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风华：“难道大当家以为，公主府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林秋被严冬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勉强直起身体：“陆少卿，你可别欺人太甚。”
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沫子来。
“三哥……”
内疚啃噬着严冬的心，说不清楚是怜悯还是心疼，这种情感让严冬手足无措。
“报。”
又进来了一个灰衣小厮。
“说。”
“陶城刺史带了一百人马到。”
陶城刺史，李春自然是不怕的。
黑水寨每年都拿出大笔的银子，打点西省各处官员。明面上，是官贼势不两立，暗地里，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陶城公主，李春也是不怕的。
陶城不是京城，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完全不需要顾忌。
李春怕的，是陆少卿。
在山寨里，七嘴八舌的，早已经把严冬招婿的事情讨论得妥妥帖帖，只要按方抓药，没有不成的。但自打陆少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开始，事情便脱离了控制。更别说黑水寨被偷袭，这意外中的意外了。
难道，这也与陆少卿有关？
李春脸色剧变。
林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几乎站立不稳，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严冬身上。
陆少卿视而不见，只对小厮吩咐着：“请刺史大人进来。”
严冬眼眶红了：“陆……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与我大哥、三哥、黑水寨无关。”
陆少卿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冷冷地：“严四当家之前不是一直闹着要报官？如今刺史大人驾临，四当家有冤诉冤，自会有人为你做主。”
严冬贝齿着苍白的嘴唇，眼中的泪水泫然欲滴，她将林秋托付给身旁一个黑水寨大汉，然后不再看陆少卿，前行两步，跪在地上。
“公主，我是山野中的粗生的人，自小无父无母，不懂规矩，冒犯了您……我知错了，您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哥哥们……哥哥们待我恩重如山……”
严冬声音颤抖，眼里满是痛苦、惶恐、负疚。
那样刚强的女子，被逼到这种境地，所向往的爱情和现有的生活几乎要同时崩溃，实在是可怜可叹。
云锦不争气地心软了。
陆少卿抬手，宽袍大袖如幕帘一般，顿时遮挡了云锦的视线，整个人完全被他的气息所笼罩，再也看不到严冬可怜哀求的模样。
“四当家身重剧毒，如今看来，似乎还好？”
“喝了公主下赐的解药，已经好了。请陆公子不要再追究了。”
“你控诉府里的丫头对你下毒，并将其殴打至重伤。按连国律例，下毒害人者，斩。你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了，难道是要陶城公主身背包庇犯人的罪名？”
严冬一怔，接着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中毒了……”
陆少卿步步紧逼：“也许中毒了？这么说来四当家并不确定到底是在府里中的毒，还是在外头中的毒？随随便便就将下毒害人的罪名强加在府里的丫头身上，四当家你有栽赃陷害的嫌疑。”
严冬一惊：“没有，我没有……我只是不舒服……没有中毒……”
“哦，原来你没有中毒。那你就是故意造谣，意图抹黑陷害陶城公主了？”
严冬瞠目结舌，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李春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为严冬解围：“陆公子，你看，我四妹不懂事，咋咋呼呼的，误会，是一场误会……”
陆少卿挑着眉，扬声道：“刺史大人，黑水寨李大当家说是误会，你怎么看？”
众人皆是一愣，才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严冬和陆少卿身上，几乎没人察觉陶城刺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刺史身穿青色官服，补子上绣四品云雁。他矮矮胖胖的身材，许是心情和行动都颇为急切，脸色发红，微微喘着气。
他从袖中掏出丝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又整了整衣冠，才向云锦行礼：“陶城刺史拜见陶城公主。”
“免礼吧。”
声音虽然清脆，但似乎带着一丝郁闷。
刺史双眼眯起，想要看清这位传说中飞扬跋扈，豢养男宠的公主的真颜。无奈她隐藏在陆少卿的身后，一片阴影，无法看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