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冷的不同寻常。河水冰冻了,树木冰冻了,就连空气似乎也被冰冻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一场雪,一场晴,雪在阳光下化成了水。如今一场雪连着一场雪,雪还未来得及融化,就被冻成了冰。
燕国京城。东宫。
夜幕四合。
自从太子妃传出病危,整个东宫便出奇的冷寂,冷寂得好似被冰雪冻住一般。
橙色的烛火在跳跃着,偶尔爆出一颗小火星。
云锦吃过药,睡着了。
此刻的她终于从病痛中得到一丝安宁,完全放松,瘦削的身体陷进厚厚的锦被里,如果不是胸前浅浅的起伏,燕羿风会以为她将永远不会醒来。
上官天青说她快要死了。
皇宫里的御医说她快要死了。
也许她真的快要死了。
燕羿风给自己灌下了一杯烈酒,火辣的感觉似乎让混沌的脑子清醒许多。
什么时候对她的感情开始起了变化?
是她被刺杀后的软弱?是她在陶城生活时的真情流露啦?是她在建立琉璃工坊时的不折不挠?总之,燕羿风知道她是特别的,跟他所有的女人都不同。
燕羿风能够感觉到云锦对他也有着一份情意,这份情意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淡的?
是凌少卿的出现?是自己将琉璃工坊的秘方和工匠全部带到了燕国?还是落霞盛大的册封礼?
自己的确有私心,燕国的利益高于一切。而才刚萌芽的感情是十分脆弱的,几乎经不起一点波折。也许凌少卿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看着她费尽心思地寻找凌少卿,心里嫉妒得快要冒火;凌少卿不知所踪,心里雀跃得想要高歌。
想了多少理由说服她嫁给自己,从太子的排斥到焰盟的艰难,自己这个贤王当得是战战兢兢。最终她答应了,只说了一句话:我帮你。
她真的只想帮他,而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
天知道自己当时有多么的快乐。凌少卿占据了她的心没有什么大不了,与她共度人生的,是燕羿风。
他最熟悉的一对夫妻,就是父皇和母后。他们从不曾真心相爱,甚至他们之间有着各自的利益。就在相互试探,相互妥协的过程中,寻找到了最适合的方式,共同抵御着风雨。
与爱情相比,利益的结合似乎更为长久。
太子哥哥和母亲,对付她的手段都是一样——毒药。区别是一个在暗处,一个在明处。
不是不愤怒,可是贸然跳出来替她出头,会招致更为猛烈的攻击。她很大度,总会理解,但心里应该会失望吧。女人即便习惯了冲锋陷阵,总会期盼有一个人,强大如山,宽广如天,能够成为依靠。
始终不想去相信,她就要死了。
还未曾与她携手看夕阳,还未曾与她漫步细雨间。
忙碌,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骤然回头,却发现原来自己错过了最为珍贵的时刻。
燕羿风苦笑着,再次灌下一杯酒。
“太子殿下,有人越过了皇城侍卫,直接将信送到了东宫门前。”有一个声音附在窗外说道。
因为是太子妃的寝殿,所以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燕羿风起身,穿过黄花梨雕花月洞门,出得卧室,来到前殿。
“进来吧。”
“是,殿下。”黑色的身影无声地闪入。
“给我。”
那人有些犹豫:“殿下,信封外卑职已经查验过,安全。可是,信封内万一沾有毒药,卑职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是否能让卑职将信笺打开查验。”
朝堂之内乱象纷纷,谨慎些总是好的,燕羿风点了点头。
那人带上白丝手套,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打开,只见内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白纸。那人眼光一扫而过,顿时脸色煞白。
“殿下……”那人声音有些颤抖,将信纸举到燕羿风目所能及的地方。
只见白纸上仅有一行字:丑时三刻,我来接她。落款是一个凌字。
能够越过皇城侍卫而不惊动,自然不是一般人物。燕羿风马上反应过来,却又难以置信:“凌少卿?”
犹如困兽般地来回走动,燕羿风十分烦躁:“他不是失踪了么?怎么回来了?”说着,又指着那人正要斥骂,回望了一眼卧室,唯恐惊醒熟睡中的云锦,便压低声音:“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那人连忙单膝跪下:“殿下恕罪,我们有人留守在大雪山,以及凌少卿失踪地望湖城一带,的确没有任何关于凌少卿的消息。”
悬挂在心头的大石轰然落下,燕羿风心里却有一股奇异的解脱感。
燕羿风仰头长叹:“他终于现身了。也好,事情总该有个结局才是。丑时三刻,我等着你便是。派人通知孙虎,将东宫里的侍卫都撤走,无论是谁进来都不许拦。”
“卑职遵命。”那人还要说话,燕羿风摆摆手,将他遣了出去。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燕羿风搬过来一张墩子,坐在云锦的床边。
将整个身子伏在床上,靠近些,再近一些,直到她浅浅的呼吸传入他的耳内。烦躁的内心顿时无比的平静。
贪婪地看着她的睡容,长长的睫毛,秀挺的鼻子,柔滑的肌肤,燕羿风想要将这一刻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得知凌少卿即将现身,燕羿风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将云锦藏起来;与凌少卿大战一场……
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果可以选择,生命的最后一天,云锦定会想要与凌少卿共度。她的心愿,难道自己要违背吗?
最终燕羿风什么也没有做。
人生的旅途中,我们会与许多人相遇。有的只是擦肩而过,有的将会并肩同行。蓦然回首,三年的时光,像是一堵墙,隔开了过往的风花雪月。从今往后,咫尺天涯,再见无期。
他在云锦耳边低声地呢喃:“这三年,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快乐,不但不快乐,就连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全是我的过错。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如今凌少卿要来接你走,我虽然舍不得,却找不到理由来拒绝。这是你一直盼望的,我会依照你的心意去做。如果他将来对你不好,你就回来,我始终会等着你。我希望你幸福,一定要幸福。”
当凌少卿没有阻碍地进入云锦的寝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燕羿风伏在床边,温柔地凝视着云锦。
听见声音,燕羿风侧头看着,只见凌少卿面容越发冷峻,一袭青衣裹挟着寒气。也不惊讶,缓缓地站起身,好似朋友一样地寒暄:“你来了。”
凌少卿点头:“我来了。”
“更深露重,云锦身体虚弱,你确定现在就带她走吗?还有皇城的侍卫,万一惊扰了父皇……”
“不妨事,我已经准备妥当。”
燕羿风心下恼怒,皇城的侍卫如此不堪一击,竟然让凌少卿来去自如。同时,他很想要问凌少卿这三年的行踪,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凌少卿手背上斑驳的伤痕,转而又熄灭了这个念头。何必呢,他今日站在这里就已经是答案。以凌少卿之能,尚且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重见天日,可想而知是如何艰险的局面。
“我需要你的承诺,你要爱她一生,护她一生,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凌少卿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熟睡的云锦身上收回,三年未见,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对于我们这种人,承诺从来不是约束。”凌少卿冷冷地:“我会爱她一生,护她一生,不离不弃,至死方休。不因为承诺,只因为她值得。”
燕羿风紧抿着唇,看着凌少卿小心翼翼地将云锦抱紧在怀里,双拳紧握,控制自己想要上前制止的冲动,艰难地说:“我已经派人通知孙虎,你将云锦的人也一并带走吧。”
“多谢。”
凌少卿说完,抱着云锦大步流星地朝着屋外走去。
云锦躺过的床榻依旧温暖,可是主人已经不在。燕羿风死死地抓着锦被的一角,嗅着锦被上残余的馨香,觉得心底里有一处已经碎裂,再也无法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