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官道上,迎来一群客人。前面是九位骑士开路,中间一辆马车,后面是十二位骑士殿后。
马儿十分的欢快,时不时打着响鼻。马蹄踏着碎雪,犹如花瓣在地上纷飞。
外头寒气粼粼,马车里却温暖如春。车内一角,摆放着一盆蕙兰,花苞半开半合,芳香缕缕,沁人心脾。
凌少卿紧紧拥着云锦,从燕国皇城出来的这一路,她一直在熟睡着,让人揪心。
紫荆为她摸过脉,证实了她的脉象极为虚弱,熟睡不醒应该是用了药的缘故。
无论过去如何,将来,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将我们分开。
挽起衣袖,露出手腕,拿过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手腕处轻轻划开,一股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世上还有一样物事能够挽救她的生命——融入了圣天珠的血液。
亲眼看着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从她苍白的唇瓣间渗入,仿佛就是她的生命之源又开始恢复生机。
足足一刻钟,直到伤口处再也无法挤出血液,凌少卿才用一条白纱,将伤口包裹起来。
她会好起来的。融合了圣天珠的血液连无双门主体内因练功积聚的阴毒都能祛除,云锦体内的毒药残余应该不在话下。
凌少卿轻抚着她的脸庞,傻傻地笑着。
回想起在无双门那时,毫无知觉的身体先是泡了三天的药水,而后经脉再度被震碎,骨骼关节被敲碎。神医摇光以金针之术,为自己逆行修补经脉。熬过了七天七夜的经脉修补,无双门主强拖着受伤的身体,催动内力,逆行梳理经脉。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浑身的血肉好似被刀一刀一刀地剐着,经脉又像涌进强烈的气流,整个人快要爆炸了一般。
让他坚持的支柱,便是云锦的笑容。美好而又温暖。
他痊愈了。虽然身体上伤痕累累,到底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一点,连神医摇光也大呼神奇。
伤好之后,凌少卿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他划开手腕,接了半碗血,递到无双门主面前,门主讶异,而后笑着:“我养着血人呢,你要报恩,也不在这上头。”
凌少卿一边抱着伤口一边说道:“你的血人虽然用了珍贵的药物来培养,寻常人自然比不了,但在融合了圣天珠的血液面前,只能算是普通了。”
“什么?圣天珠?”听到凌少卿这句话,饶是见多识广的无双门主也不禁目瞪口呆。
他极力控制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生怕将碗里的血液洒了出来,圣天珠啊,只见于上古文献里头的神族圣品。
“少卿,你说清楚,什么圣天珠?什么叫融合了圣天珠的血液?”
凌少卿看了他一眼:“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圣天珠。你以为我一介凡夫俗子,若是没有圣天珠的护佑,能熬过两次经脉尽断,骨骼尽碎?”
无双门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凌少卿:“我说你小子怎么能这样幸运,能忍人所不能,原来是有缘故的。跟我说说,圣天珠是怎样的一种神物?”
凌少卿便将地牢里云锦是怎样发现圣天珠,又是怎样将圣天珠让自己服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无双门主。
“好。”无双门主击节赞叹:“云锦丫头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枉费你为她付出的一片真心。”
无双门主将云锦的称呼从陶城公主变成了云锦丫头,凌少卿便知道他是将云锦当成了自己的晚辈,笑道:“快喝了吧。我可是第一次放血,没有经验,不知久放会不会使圣天珠的神力失效。”
话音刚落,就见无双门主一仰脖,半碗血便灌进了嘴巴里。他还砸吧砸吧嘴,说:“倒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少卿,要不你再放一碗血,这次我一定好好品味品味。”
凌少卿瞪了无双门主一眼,虽然年纪足以做凌少卿的父亲,但无双门主从没在凌少卿面前摆过长辈的架子,所以凌少卿在他面前很放松。
“我的血液到底有没有作用我还不得而知,毕竟服下圣天珠与服下融合了圣天珠的血液还是有区别的。”
无双门主笑道:“无论结果怎样,我领你这个情。你的血液既然这般神奇,云锦丫头被一年、锥心之毒所害,你为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锦儿中毒,我很心疼,恨不能代替她受苦。但当时我的情况,你最清楚。我没有丝毫的自保能力。如果贸然让世人知道我的血液有能够解毒疗伤的功效,恐怕我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抓去做药。
上一次我们在地牢分开,已经让锦儿身心俱创。与其让锦儿疲于奔命地保护我,与所有居心叵测的人为敌,最后也许还要看着我死在面前,还不如不要出现,免得让她再受伤害。我离开前曾对紫荆下过命令,神庙里的一切,只要锦儿需要,都必须提供。何况连祯身边还有上官天青在,他断不会看着锦儿中毒袖手旁观。
如果最后不幸,她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无双门主沉默片刻,正色道:“你的血液融入圣天珠一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往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一个不慎,就会招来祸患,慎之慎之。”
这完全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忠告,凌少卿也敛起笑容,郑重地:“是,凌少卿谨遵教诲。”
凌少卿从善如流,无双门主自然也放下心来:“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神庙一统天下的理想,你不打算继续么?”
凌少卿将一杯茶水喝干,细嚼着一片茶叶,品味着淡淡的甘苦:“家国天下,我想我应该先成家立业,享受家庭的温暖,这才能够以仁爱之心辅佐女帝治理凌国,凌国强大繁荣,自然能够天下归心。
妄动兵刀,始终有违天道。当年华瑛女帝既然选择让凌日百姓翻越大雪山,建立凌国,自然有她的道理吧。”
“说到底,你是被异世者的那一段传说给吓怕了吧。也是,暖血心,够残忍的。”
“能从无双门主口中听到残忍这个词,可真不容易啊。”
无双门主不屑地:“你还真当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哪怕我杀人,从来都是一刀下去,来个痛快的。像那种剥皮抽筋,我可从没干过。”
笑过之后,凌少卿双目灼灼:“你呢?我知道无双门的门规之一便是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也好,安居一隅也罢,总之我答应你,只要我掌权无双门一天,就不会对云锦丫头下死手,至于我的身后,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凌少卿知道,这已经是无双门主所能做的最大保证,毕竟他身上,也肩负着无双门的责任。
怀里的人轻轻地动了动身体,打断了凌少卿的思绪。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好一会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云锦定定地看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她低声地:“我一定是在做梦,少卿,好美的梦,我要继续睡下去。”
依依不舍地把眼睛闭上,凌少卿却看到她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像是害怕惊吓她:“锦儿,我回来了。”
云锦颤抖的手抓住了停留在自己脸庞上的手,眼睛却依旧紧闭着,只有泪水汹涌而出。
她不敢,害怕一睁开眼睛,一切又化成虚幻。
“锦儿,我回来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带你回凌国。在大雪山下,我有一处宅子,风景很好。一条小溪蜿蜒而过,小溪旁长满了雪莲花。虽然天气寒冷,但溪水不会结冰;远处的雪竹一片一片,望不到尽头,你一定会喜欢。
将来,你织布,我耕田;你做饭,我挑水。我们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孩子们不听话,你就拿着竹板子抽,然后他们就全躲在我的身后,大喊着爹爹救命……你说这样好不好?”
云锦将脸埋在凌少卿的胸前,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云锦想要狠狠地骂他,打他,质问他,可是重逢的喜悦,足够抚平一切,包括伤痕。
云锦哽咽着:“我不会做饭。”
“那我来做好了。”
“我不会织布。”
“那请织女织。”
“若是我生不了孩子。”
“那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云锦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这三年你都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凌少卿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着:“我回来了,回来了……”
有没有一个人,愿与我默默相守,一生不离;有没有一双手,愿与我紧紧相携,永不分开。
心心相印。
原来,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