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哭笑不得,原来王婶热心肠的背后隐藏着这样的小心思。
老汉急了,瞪大眼:“老太婆你真是老糊涂了。二郎壮壮实实的,有力气,还有一手木工活儿,什么样的媳妇找不着?如果这姑娘是正经人家,倒还好了,万一是犯人流民,可不是坑了二郎一辈子么?”
王婶显然没有想得那么仔细,如今听老汉一说,便有些惧怕起来,眸光瞥了瞥云锦,磕磕巴巴地:“不会吧,我看她不像是坏人呐……”
老汉直跺脚:“坏人的脑门上有没有刻着字。你没听说吗?今儿街坊们都在说,城里闹贼了,这姑娘说不定就是官府要抓拿的人。”
“唉哟”,王婶大惊失色:“老头子,这可怎么是好?”
老汉狠狠地剜了王婶一眼,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大儿媳妇,到厨房去包两张饼来。”
“是。”
那小媳妇的手脚很是麻利,不一会儿便将一个油纸包递到老汉手里。
老汉走到云锦面前:“闺女,别怪老伯心狠不收留你。咱们是穷人家,靠劳力和手艺吃饭,没有靠山,不敢招惹是非。这里的饼子你拿着,”说着,老汉从袖管里摸出了几文钱:“还有五文钱,你要不嫌弃,就拿着,自去找个落脚的地儿吧。”
云锦能够理解老汉的心情。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平安安更重要呢?她跟随王婶回家,本身就思虑不周,决定得过于仓促。若是这一家善良的人因了她的缘故而受到伤害,是多少愧疚都无法弥补的。
接过油纸包和五文钱,云锦恭敬地朝着老汉和王婶鞠了一躬:“谢谢老伯,谢谢王婶。一饭之恩不敢忘,来日定当回报。”
老汉与王婶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看着云锦转身,走出了小院。
天色沉沉。云层乌压压的,光线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落一地。
小巷弯弯曲曲,方向,是朝左,还是往右?
无所谓了,跟着感觉走吧。
青石板砖的小巷,静谧,幽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锦没有回头,只是靠向一侧,让出了通过的空间。
“跟我来。”
是王婶的大儿媳妇。她与云锦并肩时,扔下话,而后径直地朝前走着。
云锦怔了怔,眼见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咬咬牙,跟了上去。
一条小巷交叠着另一条小巷,迷宫一般。云锦暗暗记下了那些相互交错的拐角。
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栋宅子已经荒废很久了,连主人是谁都没人知道。街坊们都说这里晚上闹鬼,不会有人接近这里的。你要是不怕,可以在这里落脚。”
说完,她也不看云锦,低头,转身,匆匆地又走了。
萍水相逢。
云锦只记得她有一张很普通的脸,甚至还未来得及对她道一声感谢。
她的步子很大,背挺得笔直,稍显得有些壮硕,很明显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婀娜女子,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踏实感。
荒废的宅子,闹鬼。
灰扑扑的粉墙,褐色的瓦。黝黑的门板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黑铁门环锈迹斑斑。
对于云锦来说,没有比这儿更适合隐藏的地方了。
她伸手,想要将门推开,手在半空中顿住了,又收了回来。一旦触碰,必然会留下痕迹。在这无人接近的地方,本身就是不同寻常。
边上有一颗老槐树。树不太高,粗壮的树枝,一路延伸进院子里。
云锦当下有了主意。她四下里走了一圈,确定附近没人之后,便张开双臂搂住树干,往树上爬。
她从小就爱爬树,摘花采果,不亦乐乎。为此,没少被孤儿院里的老师教训。如今虽然攀爬的技能生疏笨拙,但底子还在。
云锦站在粗壮的树枝上,手里紧紧地抓着旁边的枝桠,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顺着树枝走了几步,轻轻一跳,便越过粉墙,落入院子里。
入目之处,一片杂草丛生。
荷塘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墨绿色的青苔。
宅子的主人似乎是仓促离开的,摆放在老屋外的黄铜大船,还来不及带走。有这样一种说法,宅子里摆放着大船模型,上面堆放金银财宝,船头的一方朝着屋子,预示着万贯家财皆入宅。
一阵风吹来,老屋的颓桓败瓦,咔咔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人去楼空的无奈与凄清。
云锦轻叹一口气,这满目的荒芜,让她心生萧瑟。倒不是害怕,一路的经历,哪一件事挑出来,都比面前的情状要可怕十倍百倍。
那是一种颓废的感觉,热闹过后的孤寂,曲终人散的绝望。
心口处渐渐在发热,有一股莫名的温暖在缓缓扩散。
那是凌少卿的翠玉扳指。
云锦轻轻地捂着心口,不知不觉泪盈于睫。
我会坚强。
擦干眼泪,云锦在游廊的尽头寻了个角落,坐下,打开一直揣在怀里的油纸包,拿出一张饼,吃了起来。
饼子又冷又硬,没有水,十分难以下咽。
云锦一口一口慢慢地啃着,她不是没吃过苦,只要希望在,再多的苦,她也能够忍耐。
空空的胃里很快有了的感觉,云锦细心地将剩下的饼子包好,那是她这三天的口粮了。
在老屋前,云锦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是个过路人。在府上叨扰几日,不敬之处,还望宅主见谅。”
她没有打算在宅子里四处搜索自己能用得上的物事,也没有打算进去屋子里。她最无助的时候,能寻到一个遮挡风雨的角落,已经是幸运。
如果真有魂灵,云锦不愿惊扰它们的安息。
抱着膝,缩成一团。
趁着阑珊的夜色,云锦沉沉睡去。
两天两夜,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
就在云锦思索着该如何出城的时候,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向安宁的小巷突然喧闹起来,杂乱的脚步,时不时还能听见铁器铿锵的声音。
云锦连忙从杂草丛里翻找出几块砖石,堆垒在墙根下。踩着砖石,踮起脚尖,勉强能从粉墙上探出半个头,悄悄地探看。
隔得有些远,只看见一队衙役打扮的人马粗鲁地闯入民居,模糊听见“官府”、“搜查”、“贼人”几个零零落落的字眼。
云锦此时已经无心去细想,到底官府是真的要抓拿贼人,亦或是无双门打着抓贼的名义,实质是抓拿自己。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藏起来。
藏在树上?
不行。
若是夜里,黑暗与树影融为一体,倒是可以借此掩护。可是大白天,无遮无挡,很容易暴露。
藏到屋里去?
不行。
屋子里外,结满了厚厚的蛛网、尘灰,触碰、剐蹭,都极为容易留下新鲜的痕迹。
“大人,这房子早已经没人住了。您看要不要进去搜查?”
“搜。”
“是。”
门外传来响动。
云锦的鼻尖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没有时间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她有些庆幸,除了一直揣在怀里的,包着饼子的油纸包之外,再无随身携带之物,也就不需要担心会遗留下蛛丝马迹。抬脚,云锦将垒起的砖石踢乱,然后拔腿便跑。
“嘎,嘎,”几声闷响,门被打开了。
云锦平息静气,她能感觉到长矛拂过杂草丛,有许多人从她附近走过,“乒乒乓乓”地摔碎了不少物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平静下来。
云锦不敢轻举妄动,她依旧蛰伏着,谁知道那些衙役会不会去而复返?
岌岌可危的那一刻,云锦跑到后院,她果断地抓着辘轳上的井绳,已经干枯的井底深处。
夜幕降临。
仰头,无尽的天幕只剩下小小的一片。
坐井天观。
虽然从缝隙中看世界,眼界狭隘。但这片世界,是属于自己的。自得其乐,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直到转天早晨,云锦才艰难地从井底里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