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这杯酒,你喝了吧。”
与旁人一身缟素不同,云锦身穿朱红地绣五彩凤凰团花长裙,发髻上连着三朵花开富贵大金钗,仿佛天边的一抹朝霞,浓艳得刺目。她身形消瘦,微扬着头,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迎着燕后的目光,坦然而没有丝毫胆怯。
“皇后娘娘,请您三思而后行。”
云锦的并不大的声音在大圣德宫正殿回旋,打破了许久的沉默。
她怎么能够这样从容自若?
燕后目眦欲裂,猛地从凤座上起身,怒喝道:“连云锦,你好放肆。”
陪坐在一旁的宗亲、命妇自云锦踏入正殿之后,便大气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燕国最高贵的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会蔓延到自己的身上。
“你使毒计谋害我儿性命,如今便要让你偿命!”
云锦只静静地看着燕后,脸上带着笑。
这绝对是挑衅的笑容。
燕后身体微微颤抖,只觉得胸口气息翻涌,怒火如同滔天巨浪快要将她淹没。如果不是因为面前这个女子,先太子又怎么会迷恋那个贱人;又怎么会被一刀刺破了胸膛。但她毕竟正位中宫多年,理智与冷静几乎篆刻在她的骨头里,皇后威仪犹在。
深深地呼吸,燕后狠狠地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很好。一年之毒已经蚕食了她的健康,即便是她中毒之后,请来连国名医上官天青,也无药可治。
还要等待多久她才会死去?那一个个日日夜夜,全是煎熬。燕后一刻也不想等待,只愿亲眼见到杀子仇人死在当下。
从宫人手里拿过酒杯,燕后一步一步地朝着云锦走来,冷笑:“太子妃,就让本宫亲自送你一程。”因着咬牙切齿,使得她端庄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云锦接过酒杯,目光停留在杯中那颜色发青的液体:“皇后娘娘,你想到过后果吗?我并不是个宽容的人。”
燕后的声音尖锐刺耳:“你威胁我?哈哈哈,一个将死之人的威胁,我又岂会害怕?”
云锦凝视着燕后:“我与先太子并无仇怨,只是他谋害我在前,我反击在后。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今皇后娘娘你欲取我性命,焉知他日会否大祸降临?”
说完,云锦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信手一掷,酒杯摔在地上,溅起无数碎片。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宗亲、命妇们早已经是惊得目瞪口呆,只能愣愣地目送着云锦越来越接近大圣德宫的正殿大门。皇室之中,向来尔虞我诈,她们并没有想到燕后会这样直接,赐太子妃毒酒,更没想到太子妃竟然干脆地就把毒酒给喝了。
燕后大概也没有料行事会如此顺利,怔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是要看着她死的,当下便高声唤道:“来人,给我拦住她。”
立时,有两个宫人疾步上前,在离云锦两步之外,伸手,挡住云锦的去路。
云锦停下脚步,微微地回头:“皇后娘娘,我已经遵照你的命令行事,难道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说着,一挥手臂,衣袖带起一股风,竟是将一个宫人拂到一边。另一个宫人迈出一步,只见云锦盯着他,双眸仿佛镀上一层寒霜:“退下。”
宫人被她眼里的锋芒扫过,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发慌,身体瑟缩着,不由自主地退后。
云锦冷哼一声,并不多做纠缠,径直离去。
“你给我站住。”
燕后还想阻止,无奈云锦并不理会她,已经大步出得大殿,身影隐隐约约,融进了阳光里。燕后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只得作罢。
她的唇边缓缓地泛起了微笑——
我儿,为娘终于替你报仇了。
这是无双门的毒药锥心。
毒液顺着血液流向心脉,服毒者先是会感觉到胸痹,不过一时三刻,胸痛而亡。
锥心加上一年,她还能逃到哪里去?只怕还没出宫门,就已经魂归地府了。
燕后的语气俨然是胜利者:“派几个人去跟着太子妃,好好照顾着。”
“是。”宫人领命。
走出大圣德宫正殿大门,转过一个拐角,云锦将后背抵在墙角边,将自己隐进一团阴影里。她觉得胸口处似乎被一块巨石碾压,沉沉闷闷的,喘不过气来。长大嘴巴,利落地将手指伸入喉咙,舌根处用力一按压,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呕吐起来。
催吐的方法也不知有多少作用,云锦连忙打开随身的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颗带着清香的药丸,吃了下去。燕后的召见,云锦料到必定不善,早做了准备。她身上带着上官天青制作的药丸,有解毒的功效,能够抑制毒素,使人保持清醒。
一年的毒素,其实早已经解了。是由接到消息的紫荆,秘密带着神庙最后一株绝壁紫环,交给了上官天青。
如今再次中毒,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逃不过了。
云锦苦笑着,她的生辰八字分明与这个空间相冲。穿越而来,不是受伤,就是中毒,再不然就是被人追杀,几乎就没过过舒心的日子。难道这就是对所谓异世者的考验?
虽然吃过药,但胸口的沉重未见缓解,反而连呼吸都阻滞起来。要尽快离开大圣德宫,这里遍布着燕后的眼线,若是被她扣下了,那可真的是只有等死了。
她的步撵就等在大圣德宫宫门之外,孙虎和丽莲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走了不过几步,云锦便觉得胸口处开始有麻痹的感觉,并且如水波一般,向着四周蔓延。因着呼吸不畅,头也开始晕眩。
一定要坚持。
还没找到少卿,怎么能被一杯毒酒打败。
云锦强打着精神,终于是走出了宫门。远远便看到孙虎和丽莲向她飞奔而来。她心情一松,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张落霞看着云锦喝下毒药,心紧张得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又听回报燕后的宫人说云锦晕倒,已经被步撵送回东宫,心难过得要沉落谷底。
好不容易,燕国终于遣散了宗亲、命妇,张落霞一刻不停歇,回到东宫。
东宫如同往日般平静,云锦居住的院落,除了宫人们脚步匆匆,往来比起以往更频繁些,似乎也无甚大变化。
挽着锦帕轻拭额头的汗珠,推开侍女准备好的温茶,张落霞一叠声地吩咐着:“快,开私库,把雪心花和雪沐草给我找出来。”
张落霞的陪嫁侍女有些讶异:“侧妃娘娘,雪心花和雪沐草是谷主给您的珍贵药材,是用来救命的,您这会儿要拿出来……”
张落霞急忙打断她:“叫你去你就快去,哪儿那么多的废话。我就是要用来救命的。”
侍女见张落霞满脸凝重,不敢怠慢,连声应着:“是,娘娘,我这就去。”
张落霞抱着装上雪心花和雪沐草的红木盒子,一路小跑,赶到云锦居住的小院。
这里位于东宫的东北角。一花一木,一草一石,都是仿造连国京城陶城公主府邸的漱玉居建造的。
燕羿风站立在梨花树下,萧瑟的风,卷拂着莹莹如雪的、剔透的花瓣,衬着他神情凝重的脸庞,无比孤清。
张落霞看得呆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目睹自己的母亲、兄长和妻子斗得你死我活,他的心里应该是百感交集的吧。兄长绝情,毕竟血浓于水;母亲偏心,毕竟亲恩重如山。但先太子的死,受益最大的人,绝对是他。燕帝的皇子里,只有先太子和燕羿风为燕后所生,其余的生母身份皆不显赫。燕国的储君位置已经毫无疑问,挡在他面前最大的拦路石已经不存在,在他的心里,是否有着窃喜?
身处皇家,简单的变得不简单;复杂的愈见复杂。
张落霞轻叹一口气,走上前,轻声地:“太子殿下。”
“你来了。”
“我来给公主姐姐送药。”
“你有心了,进去吧。大夫都在屋子里。”
“是。”
从头到尾,燕羿风的目光都不曾看张落霞一眼,只一只凝视着云锦的寝殿的方向。虽然以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一株被修建得很完美的雪松。
云锦的性命最终还是保住了。但经此一役,她元气大伤,身体彻底垮了下来。从此,她深居简出,几乎不再迈出院门一步。
上官天青每年冬天,都会从连国千里跋涉,前往燕国,为云锦诊脉。因为每逢冬季严寒,她的身体就越发的虚弱,只要熬到春暖花开,才会有些许的好转。
云锦免了东宫姬妾的请安。她的院落,是整个东宫里最安静的地方。
张落霞闲暇时,就到云锦的院子里,哪怕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棱花窗下,阳光透过窗棱,看着她裹着大氅,手里拿着一卷书,似睡非睡,似看非看的样子,心里就会异常的平和安宁。
燕后是那样彪悍的一个女人,云锦与她对抗不落下风,那样的随心所欲,那样的酣畅淋漓,不得不让张落霞感到十分敬佩。想想自己,在燕后身边,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行一步,所说所行,都必须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过滤,直到自己认为毫无瑕疵位置。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纵情欢笑,策马狂奔;也曾对月当歌,一醉方休。而那个真正的张落霞,好似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了。
燕国的农贸市场,渐渐地发生着变化。
交易热闹的市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日益萧条,餐桌上的食物品种也变得越来与单调,到最后,除了土豆萝卜和大白菜,几乎就找不到其他蔬菜的影子。
底层百姓倒是不以为意,这年月,能顿顿吃上饱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吃的是什么菜色,倒是无关紧要。
权贵富人可就受不了了。都说民以食为天,天天吃土豆萝卜,即便是家里的厨子换着花样做,那还是土豆萝卜。天长日久,家里就算是金山银海,却连顿饭也吃得不顺心,这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偶尔,会有农商运来绿油油的小青菜,紫莹莹的长茄子,不过一时三刻,就被疯抢一空,而且价格还不便宜。
商人都是趋利的,可燕国的农贸市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却一直是这样的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