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长舒一口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才发觉头发,衣服鞋袜,滴水未沾,仍然是干干爽爽的样子。
直到这时,她才深刻理解了凌少卿用于他父亲身上的形容词——举世无双的真正含义。
所谓的机关,考验的,不仅仅是人在面对危难时,身体对于极限压力的承受力,更是心灵对于恐惧的超越。
轻松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云锦没有发现,星光朗朗的天幕,不知何时翻涌起灰黑色的云朵,重重叠叠,有如巨石一般。
无声无息的雪花飘落。
雪越下越大,气温骤然变得冰寒。
有几颗雪珠钻进衣领,很冷,冷得皮肤突然钝钝地痛了一下。
荒芜的土地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白色的世界,让人油然而生出一股圣洁感。
走吧。
双脚踏进雪堆里,松软,发出“沙沙”的声响。也许曾经走过水域,所以寒冷对于云锦,也不算太难以忍受。
风裹挟着雪,肆无忌惮地向她刮来。
云锦的每一步,都好似与一个无形的巨人在对抗着。巨人在她的面前筑起了屏障,让她几乎寸步难行。
云锦喘着粗气,雪落在她的身上,化成冰一样的硬壳,再融成水。可她的身体似乎麻木,感觉不到寒冷,只有无比的疲倦。
眼睫毛上挂满了冰棱,随着眼皮的微闭,睁开,抖动着。
这只是一个考验而已,我能做到的,一定能。
凭着这个信念,云锦坚持着,哪怕脚步缓慢,始终在前进着。
地上的积雪悄然融化,气温似乎和暖了一些。被冻得僵硬的身体,逐渐灵活起来。
雪停了,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柱编织成一张硕大无比的网,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网罗其中。
泥泞的土地,坑坑洼洼,一不小心便陷了进去。云锦恍惚觉得,自己的意志力,都要被这凶悍的雨水冲刷殆尽。
好似过了一生那么长,终于雨歇云散。竟然有一轮火球,火焰灼灼,挂在夜空之上。周遭的乌云,被它映得一片通红。那诡异的情景,让云锦忘却了疲惫,目瞪口呆。
不知不觉间,云锦已是汗如雨下,口干舌燥,犹如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枝。
大地被蒸烤得仿佛丧失了生机,一片龟裂。空气好像被扭曲一般,热烘烘的。
人的信念,到底可以有多么强大?
在云锦走过了洪水、冰雪、暴雨和干旱之后,好像经历了无数的四季轮转,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桃树林,就在眼前。
木头栅栏上爬满了藤萝,好似披上了绿色轻纱,叶子随风而动,起起落落。
一朵朵饱满的挂在枝头上,晕染成一片明艳的花海。
从恶劣的环境中挣脱,面对这一片恬静的美好,巨大的反差,让云锦有片刻的失神。
慵懒的微风拂过,让云锦回过神来。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心里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向着桃树林走去。
走到离木头栅栏约莫十米远的距离时,突然,大地一阵剧烈抖动,人也站不稳,随着地面晃动起来。
云锦错愕:难道是地震?
平坦的地面上,拱起一个个小山包,此起彼伏,好像是铁锅里煮沸的开水,情状十分恐怖。
有什么从地底下破土而出,扬起漫天的尘土。
云锦勉力平复着越见急促的心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地面。
震动终于停了下来,尘土也渐渐消散。两尊巨大的石像矗立在面前。
左边的那一尊石像,是一条蛇。
那蛇蛇尾盘绕,蛇身扬起,蛇嘴微张,虽说是石像,却给人以异常强悍的威压。
右边的那一尊石像,是一只蝎子。
熟悉的闪着狰狞光芒的三角眼,赫然就是与凌少卿搏斗过的那只蝎子王。
云锦脸色凝重,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两尊石像栩栩如生,如同是桃树林的守护者一般,那睥睨一切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人类,我伸出个小指头就能将你捏死。
云锦硬着头皮,正准备要有所动作,只见那尊石蛇像竟然动了起来,好似很久没有活动过一般,先是缓慢地舒展了一躯,然后蛇头轻轻地摇动着,“嗤”的一声,从蛇嘴里一道火焰。
云锦下意识地连忙快步跑动着躲开,回身一看,她刚刚站过的地方,地面已经被烧炙得焦黑一片。她还未喘过气来,蛇嘴一张,第二道火焰又喷了出来。
空旷的土地,没有任何山石土木可以遮挡,云锦只得东奔西跑,疲于奔命。
冷汗湿透了衣衫,云锦却冷静了下来。抬头瞥了一眼石蛇像,恍惚觉得那石像的脸上有着人类的表情,骄傲又得意洋洋。
云锦的怒火像是被压到了极致的弹簧,爆发出了最强力的反弹。
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这两个石头做的怪物吗!
云锦拼尽全力,朝着桃树林的入口跑去。不再理会石蛇像所喷的一道紧似一道的火焰,汹涌澎湃的热浪几乎要将她掀翻,但她仍咬紧牙关地跑着,绝不停步。
石蛇像仿佛发出了不满的嘶吼,火焰落地爆出声声巨响。
迈进桃树林的那一瞬,好似迈进了春天里。石像不见了,火焰不见了,唯有烟尘洗净、明媚清澈的无尽桃花。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柔美的枝桠,的花朵,宛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羞答答,暖洋洋,点燃起人内心深处的温柔向往。
坚强的心防在不知不觉中瓦解,好想融入这浓浓的春光之中。
一树枝条伸展过来,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云锦很有些稀奇地看着,那树枝时而游弋,时而跃动,好似顽皮的孩子,在尽情滴玩耍着。
突然,树枝卷着云锦的腰身,将她带向半空。云锦眼睁睁地看着一串串的花朵在她身边划过。在她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树枝一松,身体飞快地向下坠落。
千钧一发间,云锦心里却是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又有一束树枝伸展过来,接住了云锦下落的身体,她就如同一个沙袋,被桃树枝反反复复地抛起,坠落。
耳旁风声呼呼作响,似乎还夹杂着嘲弄的笑声。云锦强忍着头晕目眩,她觉得胸口处极为憋闷,咳嗽了两声,竟然带出一口鲜血来。艳红的血色,滴落在深褐色的树枝上,有一股妖娆的凄美。
树枝似乎对于云锦的血液十分的恐惧,倏地,通通缩了回去。没有了支撑的云锦,身体犹如落败的桃花,轻飘飘地,跌落在地面上。
各处骨骼,被捏碎了一般疼痛。
这是一个教训。
越是美丽的外表,往往隐藏着越深刻的危险。
伪装,让对手失去最基本的分辨能力。
云锦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有微弱的呼吸和轻轻抖动的手指,证明她还活着。
待到痛楚消减了一些,云锦硬撑着缓缓地爬起来,她不能在桃树林里耽搁太久。
蹒跚着,她的步伐很缓慢。
有一条蛇不知什么时候落到她的肩膀上。眼角的余光瞥见鲜红的蛇信,那冷冷的,滑滑腻腻的感觉,让她一阵胆寒。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忍耐,别再节外生枝。
握成拳头的手掌再紧了紧,云锦打消了将那蛇扔走的念头。
好在这一路,并没再生出别的障碍,云锦终于顺利地走出了桃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