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湖城。
无双圣地。
凌少卿软软地靠在云锦肩头,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云锦看见他本应该淡粉色的指甲盖呈现出深沉的青紫色,心被紧紧地揪着,一种莫名的疼痛在蔓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
也许是夕阳最后一道光笼罩着他侧面的时候;也许是第一片枯黄的落叶拂过他肩头的时候……
直到这一刻,云锦明了,原来幸福那么简单,便是他站在面前。
是不是可以放下心防,不再担心到底会不会受到伤害?不再计较到底付出了值不值得?不再患得患失考虑到底是否能够天长地久?
只是单纯地,去回应他这份义无反顾的爱情。
想象这个世界有一个人,能够让自己不顾一切地去对他好,为他欢喜、为他忧愁,其实是很美妙的事。
可惜太晚了。
一个即将要走向死亡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爱情的。
轿子停了下来,无忧的声音响起:“到了。有请陶城公主和大祭司大人。”
凌少卿的眸子睁开,眼神中现出凌厉的光芒。
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地:“少卿,我很抱歉,将你拉进险地。他们的目标是我,估计也不愿与神庙为敌。我要你离开这里,然后,把伤治好。”
在这一刻,云锦忽然,很想要保护他。哪怕自己力有不逮,也想要去保护他。
她不断地埋怨自己,才刚就不应该由着凌少卿与她一同前来无双门。如今要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凌少卿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我会陪着你。”
“你受伤了,中毒了。”
“我没事。”
“这里的事,我自己能够解决,你别管我,好不好?”
凌少卿猛地攫住她的手,气息虚弱,但异常坚决:“你如果能够解决,就不会孤身出现在这里。你是想一死了之吗?我绝对不允许。”
四目相对,云锦瞳仁一缩,他知道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知道了多少?
他想要怎么做?
一瞬间,云锦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
“公主,大祭司大人,请下轿吧。”
水蓝色的绢丝浮动,无忧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
凌少卿握着云锦的手,将她带下了轿子。
无忧的双眼在云锦和凌少卿之间来回梭巡,俊秀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委屈两位在这里稍待片刻,等我回禀之后,再来请两位面见门主。”
已是傍晚时分,天边掠过一抹紫红色。
四周空旷无垠,好似荒郊野外。
“这里是哪里?”云锦问。
无忧回答道:“这里便是无双圣地。”
“无双圣地?怎么这么荒凉……”
云锦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地面坍塌了似的,整个人摔了下去。
在细长的甬道中,两人根本无法站定,顺势翻滚了几下。凌少卿唯恐云锦受伤,便张开双臂,将她保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伤害。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仍然让云锦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脚踝撞击地面,一阵钻心的痛,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这个空间类似于正方体,六面都是青砖砌成的墙,密闭,没有出口。青砖似乎能发光,幽幽暗暗,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凌少卿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少卿……”云锦连忙冲了过去,睁大双眸,想要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凌少卿闻声,动了动,想要抬起手,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殷红的鲜血从他肩膀的伤口处不断涌出,他弯了弯嘴角,那勉强的笑容依旧让人温暖安心:“我在。”
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云锦的心,痛楚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你的伤口,流了很多血,紫荆有留下药吗?我要怎么做……”
“只不过是流了点血,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凌少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云锦极力地忍着泪,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那你睡会儿吧。我就在你身边。”
“好……”凌少卿喃喃地,睫毛轻微地抖动着,缓缓地闭上了眼帘。
握着他冰冷的手,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这就是结局了吗?
伸出手,一丝不苟地临摹着他的侧脸。清朗如碧空的面容,他应该如同一株挺拔的白杨,傲对骄阳。而不该如同一株萎靡的藤蔓,消失在无声的阴暗里。
就算绝望,也要坚强。
轻轻地放开他的手,云锦起身,开始寻找。也许就是青砖之间的某一条缝隙,就是逃出生天的机关所在。
青砖之间,黏合得特别紧密,别说是缝隙了,就连一丝裂痕也没有。
云锦屈膝、弯腰、俯身在地,光线不足,以至于寻找起来特别困难。
找到了。
手指触碰到一个凹进去的小坑,云锦连忙凑上前去看,小坑有绿豆般大小,表面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醉欢楼地下,苏宛若也曾修建密道、密室,密室开口的机关,就是这样大小的一个小坑。
云锦心头一阵兴奋,拔下头发上的银珠钗。那是苏宛若赠与她的珠钗,虽然款式很朴素,但云锦却一直随身带着。心里头总是有隐隐的直觉,这支珠钗,也许是苏宛若给她的护身符。
银针表面流动着莹莹的寒光,云锦将尖尖的那一头对准,小坑。并没有如同她想象般轻而易举,银针不过没入两分,就遇到了阻碍。
云锦有些急躁,手上加力,没用;变化角度,也没用。石砖非常坚硬,她想方设法,银针始终无法继续穿透。
难道这地窖真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固,没有一丝破绽。除非从外面打开,否则里面的人就算是插翅也难逃?
握着银珠钗的手微微颤抖,云锦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好似被一盆雪水浇透,只剩下一片冰冷。
有股情绪一直堵塞着,想要翻腾却被压制,想要宣泄却被郁积。直到临界点,理智再也无法平息那些怨怼,恨不得大喊大叫地哭一场。
手上的银珠钗,便是云锦发泄的第一个对象。
她猛地将它从石壁上拔出,狠狠地甩在墙角。只听“叮铛”一声,云锦的心也随之了一下,紧接而来的,是更为强烈的情绪风暴。
“啊……”云锦疯了似的失声尖叫。
命运推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容不得她喘息片刻。即便慌张,即便恐惧,即便疲惫,可她还是要继续生活。到了最后,她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她是谁?
谁又是她?
现实,又或是虚幻,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我?
凌少卿睡得很浅,只一点点动静,就将他惊醒。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肆无忌惮地沉浸在自己的狂躁里。他始终相信,也许她会颓废,但终将再次坚强地站立起来,犹如那用生命诠释坚韧的小草。
不知道发多久,云锦身心俱疲,顺着墙滑到,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着。
凌少卿艰难地爬到她身边,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肩上的伤口,血已经干枯了。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地将她抱住,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
云锦泪眼朦胧,嘴唇微颤:“别的穿越者,要么是智谋无双,位高权重;要么是练就一身超群武功,威震四方;再不济,也是家资巨万,富可敌国。我自知能力有限,也不奢望如他们那样轰轰烈烈,我只想平平淡淡了却一生,就连这样,我都做不到。
自我穿越而来,文人士大夫嫌弃我名声不好,对我十分鄙夷;二哥和婉仪姐姐不顾兄妹情意,要杀我灭口;与叶绍天结下仇怨,又害了小全和翠儿;如今又被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双门主赶尽杀绝……
凌少卿,我是不是很没用?”
明知道凌少卿已经知道了自己来自异世;明知道他心心念念复辟凌日荣光;明知道他手里有水美人、木梨花、土玉黍、火玲珑四样镇国神器,唯一的金凤凰现下就挂在自己手腕上,可谓是万事俱备,只要一刀将自己结果了,就能够请来天兵,征战天下。
她还是说了。
第一次,在人前袒露自己的秘密。
第一次,在人前宣泄内心的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