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画不知道她母亲是怎样给杨子臻描述自己当时的情形的,她母亲是去医生办公室打的电话。
打完电话回来,她母亲如释重负地说:“原来你说的同学是男的呀,我已经把情况告诉他了,他说很快带钱过来,叫你放心。”
杨子臻果然很快就来了,一定是急急忙忙赶来的,天并不热,他却穿了件家居的背心,而且满头大汗,整个人看起来热气腾腾的。
杨子臻见了若画,俯身看了看她刚被医生止血后简单包扎后的小臂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住院手续呢?“
若画母亲赶紧殷勤地递上医生开出的一摞单据,杨子臻就匆匆忙忙地去办住院手续了,杨子臻很快办妥了住院手续,把若画送进了手术室。
一个多小时之后,孟若画才手术完毕,她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杨子臻,也许是刚刚手术后的她正是脆弱,需要关心的时候,看到杨子臻关切的眼神时,她竟觉得分外亲切。
杨子臻一见面就急切地问若画疼不疼,若画原本不是个娇气的人,今天受伤之后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竟是一直没觉得疼,现在被杨子臻一问,忽然觉得有些疼了,眼泪哗地流下来,杨子臻一边安慰若画一边赶紧伸手来替若画擦眼泪,谁知眼泪竟是越擦越多。
其实怎么会疼呢,麻醉剂的药劲还没有过呢!若画知道自己心里实在是太委屈了,可是这种委屈谁能体会得了呢?
手术时她做的是局部麻醉,躺在手术台上,医生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她没有觉得疼,比起她心里的痛这算得了什么呢?她一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杨子臻面前,她实在是觉得太难为情了,上班三年了,受伤了连手术费住院费都交不起。可是这种紧急的时候除了杨子臻她也想不到该找谁了,无论找谁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人家会把钱借给她,毕竟谁都需要钱。只有杨子臻,她拿准了他喜欢自己,能有机会帮助她一定是求之不得的,可是帮了之后呢?她肯定会把借杨子臻的钱如数还给他,但即使这样,她也欠了他一份情意。以前她对杨子臻总是冷冷淡淡的,可是从此以后她是不能那样了,孟若画的人生怎会如此窘迫不堪呢?
若画刚在病房安顿好,她父亲和哥哥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走了也好,他们的存在只会让若画觉得窘迫,每次看到她父兄剑拔弩张的样子,若画心里就恐惧得要命。
若画等她父亲和哥哥一走,便催促杨子臻也赶紧走,杨子臻却执意不走:“反正今天是星期天,我也没事干,在这儿多少能帮上点忙,你刚做了手术,行动不便,阿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若画想想也有道理,也就不再催促。
杨子臻一直等到若画母女俩吃了晚饭才走,晚饭也是杨子臻去买的。医生说若画的情况起码要在医院住十天左右,杨子臻便出去给若画母女买了洗漱用品,餐具,办了食堂的餐卡……他忙前忙后,对若画呵护备至,给若画妈妈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走之后,孟妈妈不停地夸赞。若画心想,不怪妈妈对杨子臻赞不绝口,跟她父亲哥哥相比,杨子臻倒真是一个好男人。
不出若画所料,在她住院的日子里,杨子臻每天都到医院报到,每天还变着花样地带来不同的炖品给她补身体。倒是她父亲和哥哥自从手术之后再没在医院出现过。她母亲也在医院里心神不宁,既担心家里的父子俩再生矛盾,又担心店铺无人照看。看着母亲焦急的样子若画心生悲凉,她忽然觉得活着是那么累人的一件事。
第二天医生来给她换药,纱布去掉的时候,若画才看清自己小臂上的伤口竟然有六七公分长,她担心地问医生:“会留疤吗?“医生毫不客气地说:“不残已经算是幸运了,你还在意留不留疤?“若画登时眼泪哗哗落下来,其实医生揭开纱布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的手臂肯定是要留疤了,而且还会是很长、很难看的一道,她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问医生的,得到的却是当头棒喝,一时有点承受不了,越哭越伤心。那时杨子臻也在身边,看见若画哭得泪如雨下,便心疼地安慰她:“留疤有什么关系,只要人好好的就行。”若画却只是哭,伤在她身上,痛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刚一开始她还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只是默默地流泪而已,后来她越哭越伤心,成长里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喷薄而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她母亲和杨子臻在一边面面相觑,也不知怎么安慰她。
过了好久,若画才平静下来。
自从知道手臂要留疤之后,若画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有一次她竟然想到了死,可是自己还那么年轻,连恋爱的经历还不曾有过,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很可惜?在医院百无聊赖的日子里,若画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杨子臻谈恋爱,除了杨子臻,没人那么在意过她。
毕竟还年轻,若画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十天之后,她就出了院,出院手续也是杨子臻办的,这十天里他鞍前马后的确是出了不少力。
出院之后,若画的手臂还没有拆线,仍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她母亲让她回家去住,她却执意不肯,她母亲只好由她住到单身宿舍去了。
若画才到单身宿舍住的时候是有一个室友的,室友家也在N市,所以她并不在宿舍常住,只是偶尔值夜班的时候来宿舍休息一下,后来室友结了婚,因为家就安在医院附近,所以就没在宿舍住过了,宿舍一直就只有若画一个人住。
她母亲在若画的住处陪了几天,看她虽然动作笨拙了点,但是还是能照顾自己的,而且杨子臻每天都会过来两三趟,她也实在惦记着家里的一对父子,于是一等若画拆了线就走了。
若画受伤之前,杨子臻从未到过她的住处,以前陪她回家都是送到楼下就走了。现在因为若画受伤的缘故有机会来到若画住处,自然十分惊喜,几手每天早、中、晚都来报到,端茶送饭照顾得无微不至,若画甚是感动。
出院之后,若画又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在这个月里,她和杨子臻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由于杨子臻的精心照顾,她的胳膊比预期中恢复地快了很多,这也让她对杨子臻渐渐地生出了依赖之心。
出院之后,若画把杨子臻的钱还了一部分,杨子臻原是执意不收的,但看她黑了脸,只好收下了。
若画开始上班了,她不再抗拒杨子臻的约会,两个人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日子渐渐充实起来。
年轻的身体和年轻的心灵一样需要慰藉,若画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默许了杨子臻偶尔在自己的宿舍留宿,她觉得杨子臻对她太好了,既然得到过这种好了,她当然不愿再失去。
正是夏天,若画因为手臂上有伤疤,依然穿着长袖的上装,她不无遗憾地想过,也许以后跟短袖衫无缘了吧。
不知怎么的,别人穿了短袖还热,她穿着长袖竟不觉得,后来竟发展到穿着长袖也觉得冷,紧接着她又开始出现了厌食、恶心的症状,总是想吐口水。一开始她没放在心上,有一次和同事闲聊,她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两个年长的大姐,两个同事都已结婚生子,听她一说,开玩笑说:“若画,这是怀孕的症状呢,莫非你在妇产科呆久了,受了孕妇们的暗示?“
若画心里一惊,莫非自己怀孕了不成。她买了早孕试纸一测,结果一出来,腿登时软了。
她懊恼的不行,作为一名妇产科的护士,她怎么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呢?可她已经犯了,怎么办?
她原本对婚姻没有向往之心,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更不想要孩子,面对这个纷繁复杂世界,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怎么承担得起母亲的责任呢?也正因为初衷如此,她才和杨子臻交往,他喜欢她,对她好,她虽然不打算结婚,但恋爱还是要谈一次的,既然生活把杨子臻推到她面前,她愿意选择随遇而安,有个肩膀靠一靠总是好的吧!就当前而言,她要找个谈恋爱的人也不容易,杨子臻也算是离他最近又不讨厌的人了。
知道怀孕的一瞬间,她也想过,要不干脆结婚好了,可年龄又是个问题。她才刚满21岁,她们医院要求职工必须晚婚晚育,女职工23岁方可结婚生子呢?
她原本没打算把怀孕的事告诉杨子臻,想自己悄悄地找家医院做了手术算了,可是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他。也许这是考验杨子臻的一个机会,他是肇事者,他打算怎么善后?她很想知道杨子臻的想法。
若画决定,如果杨子臻也和自己一样没有结婚的想法,直接建议她去做手术,那就足以后说明他还不够珍惜自己或是没有责任心,她就手术后毅然决然地跟他分手。若画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无理,可心里就是这么想着。
事实证明杨子臻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若画一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的事,杨子臻便吃了一惊,然后拼命检讨自己的不是,若画听了心里一沉,以为杨子臻这样拼命道歉是想让她去做手术,没想到接下来杨子臻竟然向她求婚。
若画当然不想结婚:“我们俩都还小,还不到晚婚晚育的年龄,单位不会开证明的。”
“那我们就辞职吧,我早就不想干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下班之后跟着亲戚做卖电脑的生意,虽然用的是下班的时间,赚得可不比上班少,如果不上班专门做生意,赚得不知道要多几倍呢?”
若画当然不会答应,虽然护士是个收入不高而且辛苦的职业,但是稳定啊!她知道她母亲做生意开店有多辛苦,而且结果难测。她家人还指望着她的接济呢!她坚持要做人流手术,杨子臻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
杨子臻陪若画到医院做手术,当然不是若画工作的医院。
做手术前需要做一些常规的检查,两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等检查结果的时候杨子臻还在劝说若画放弃做手术跟他结婚,若画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吭。
作为一名妇产科护士,在孟若画眼里,医院人流室的候诊厅就像一个剧场,每天会看到不同男男女女的争执、哭泣甚至是殴打,有些女孩甚至没有任何家人和男孩陪同,只身一人来面对人生第一个生命的消逝。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后,她再也不会觉得爱情是浪漫而温馨。起码对于前来人流的那些人来说,他们的爱情就是一场凶杀案,他们爱得轰轰烈烈,孩子却走得无人问津。或许,放纵欲望确实是人的本性,但能分情况地克制欲望,才是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改变的诚意。她从没料到有一天,她也成了一场凶杀案的主谋。
她的心里也无比难受,她一直把手放在腹部,多么神奇的事,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她还是像杨子臻?她在心里揣测着,同时心里又在默默地向那个小生命道歉,对不起,孩子,请原谅我不能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吧,我也是迫不得己。
杨子臻劝说了半天,看若画一声不吭,便不再吭声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杨子臻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其实他是一个精干的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很斯文,三年的军人生涯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的心思很细腻,为人谦和,倒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
检查结果一出来,若画就犹豫了。B超结果显示,若画的子宫后位,而且子宫内膜薄,怀孕的机率挺小的。医生说,如果再做手术,不孕的机率会更大,医生让她考虑清楚之后再做手术。
从诊室出来,若画心情沉重,杨子臻还在候诊大厅等着她,一看见她走出来,赶紧迎上来问她怎么样,若画把医生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给他听,杨子臻一听,面露喜色:“那我们就结婚吧,把孩子生下来,人家都说头胎最健康,最聪明。“
听杨子臻这么一说,若画笑了:“你从哪儿听来的歪理?我怎么没听说过。”
杨子臻一看若画笑了,便觉得结婚这事有戏,便又开始极力怂恿起来。
医生说手术有可能造成不孕的话的确把若画吓住了。说实话,她是非常喜欢孩子的。父母从小对她疏于照顾,她常常羡慕那些父母恩爱、生活幸福的同学,每次不管在哪儿受了委屈,她就想,等我长大有了孩子,一定不让她受这样的委屈。她虽然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对孩子有兴趣。
最终,若画被杨子臻说动了心,答应了婚事。
单位肯定是不给开证明的,两个人都违反了单位的计划生育政策,他们只好选择了辞职。
若画的父母大动肝火,他们不但对女儿辞职不满意,也对女儿早婚早育不满意,更不满意的是杨子臻,没钱、没房、没学历、没工作,竟然要娶走他们如花似玉的女儿。
可是若画心意已决。
因为一结婚就意味着失去工作,两个人能省则省,没有举行婚礼,只是请双方的亲朋好友吃了顿饭,给大家一个交代,告之大家两个人结婚的事实。
两个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做婚房,考虑到若画怀孕不便,他们租了一楼。虽然房子面积不大,租金却并不便宜,两个人虽然心疼,但也没办法,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他们没房子,也买不起,只有租房了。
若画已经辞了职,两个人不可能在医院的宿舍住,杨子臻也没有房子。他也是一个命苦的孩子,五岁时父亲就不在了,母亲再嫁后他跟着乡下的奶奶生活,十岁时奶奶也去世了,后来姑妈收养了他。
他姑妈夫妇都是小学教师,虽然挺疼爱他,但是人家也有一双儿女要疼,能力.有限,单身的时候可以在姑妈家凑合着,成了家就不太方便了。
虽然若画的家人对女儿的婚事不满意,对杨子臻百般看不惯,但看到两个人领了证,请了客,也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了杨子臻这个女婿。
若画看见魏旭阳喝完了咖啡,便不再讲下去。她一向不是个爱讲话的人,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把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告诉了魏旭阳,可能是她真的压抑得太久、太累,而他又是一位心理咨询师,不会出卖她的隐私,若画知道为咨客保密是作为心理咨询师的基本原则。
若画一边跟魏旭阳告别,一边打开车门,魏旭阳一边把杯子递给若画,一边跟若画道谢,若画下了车,看着魏旭阳倒好车驱车离开才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