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上了N市最好的初中,但是孟若画却没有接着上高中,并不是学习成绩不好没考上,而是她压根儿就没有上高中考大学的打算。一直以来,离开家、离开父母就成了她的理想,尤其是随着哥哥孟凯的长大成人,这种想法更加强烈。
孟凯技校毕业之后在一家工厂当了工人,可他虽没什么过硬的本领,却自视甚高,常常看不惯领导导,同事,经常跟领导同事闹闹意见,后来索性辞了职,这一辞职便上了瘾,毕业了好几年,单位换了好几个,但是没有一个干够一年的,女朋友也是换了又换。
工作不稳定,没挣到什么钱,交女朋友的时候又是打肿脸充胖子,大手大脚,钱从哪儿来?当然是问母亲要的。母亲养活一家子人着实太辛苦,孟若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是家里的两个男人好像看不到母亲的辛苦,要钱的时候母亲稍有微词便恶语相向。
更可怖的是孟凯带了一个叫秀的女孩回家同居之后,家里更是无宁日了。秀看起来是一个懂事、能干的女孩,刚刚中专毕了业,在一个商场做收银员,相貌也很端正。在若画看来,孟凯能找到这样一个女孩儿是他的福气,应该好好珍惜才是。可是孟凯却不这么认为,对秀并不怎么好,秀的老家在乡下,孟凯常常把农村人这样那样的话挂在嘴上,两个人也常有矛盾发生。
父母之间的矛盾已经是让人够受的了,现在再加上孟凯和秀一对。夫妻矛盾、父子矛盾,婆媳矛盾……
孟若画真是头大呀!面对谁她都感到无能为力,她只想逃避,只想离开这个家,她想,只要能早点离开家,哪怕上个技校,毕业之后当个工人她都愿意。
当然,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并不真的想当工人,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护士。她努力了又努力,初中毕业之后果然考上了Z市的卫校,毕业之后当了一名护士。
单位有宿舍,虽然是两个人一间的筒子楼,她仍然欢欢喜喜地搬了进去。
她终于自由了。可是妈妈还在痛苦地煎熬着。她不能不顾念她。她每周回去看母亲一次,每次都给母亲带些营养品。母亲却心疼得不行:“下次不要再买这些了,乱花钱干什么,你上了班,也该寻思找对象的事了。该攒点钱,给自己当嫁妆,我们家这种情况,将来也给不了你什么,你自己得操心。“
“我不打算结婚,我是独身主义者。“
“独什么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结婚,人家会笑话的。”
“妈妈是因为怕人笑话才和爸爸结婚的吗?您觉得幸福吗?“
“妈妈的婚姻是不幸福,但我不是因为怕人笑话结的婚,而是因为喜欢你爸爸,妈妈是个肤浅的人,太在乎男人的外表,年轻的时候因为看到你爸爸长得帅就喜欢了,忽略了他的人品,所以才有后来的不幸。你要吸取妈妈的教训,看人不要光看外表,内在的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不打算结婚的。”
“傻话,怎么能不结婚呢?你是还年轻,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等遇到喜欢的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也许妈妈说得对,她是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她接触的异性很少。最接近的父亲和哥哥没有让她对男人产生好感。从小学到中学,她埋头学习,没有留意过班上的男生,至于卫校,她们班是清一色的娘子军。卫校毕业之后,她分到了N市的妇幼保健院工作,到医院上班之后,她在妇科当护士,接触的也都是同性。至于医院其他科室年轻一些的医生,她也只是远远地看着。
她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也没打算喜欢一个人。
可是生活往往会捉弄人,没想到抱定独身的她不仅仅早早结了婚,而且还早早当了母亲。
上班两年之后她在同学聚会上遇到了杨子臻。杨子臻是她中学同学。在若画的记忆里,杨子臻学习成绩不太好,常常不交作业,尤其是数学作业,若画作为数学课代表几乎每天都要替老师传话:“杨子臻,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可是他竟然跟别人说喜欢若画。
孟若画听到好朋友刘晓薇说杨子臻喜欢她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除了替老师传话之外,她跟他说过话就只有一句:“杨子臻,你的作业呢?”
他竟然喜欢她?
刘薇晓却说得有鼻子有眼:“不信,你知道周芸为什么最近对你不理不睬吗?因为她喜欢杨子臻。”
周芸是坐她后面的一个女同学,学习成绩也很好,两个人关系还算不错,经常在一起讨论功课。她倒的确听周芸说过对杨子臻有好感的话,但她当时以为是个玩笑,根本没放心上,没想到竟是真的,怪不得周芸最近对自己不冷不热,敢情梁子在杨子臻身上结着呢,她竟然如此迟钝,一点儿都不知情,若画恍然大悟。
周芸真是冤枉她了,她对杨子臻一点点意思都没有。
至此以后,若画为了避嫌,再没理过杨子臻,连先前那两句话也让其他同学代为转达了。
同学聚会上,大多数同学聊的都是大学丰富多彩的生活。若画所在的中学是N市最好的中学,她上的又是重点班,所以初中毕业之后大多数同学都选择的是上高中,考大学,如今都如愿以偿。若画心生羡慕,如果,如果她生在另外一个家庭,是不是也能上大学呢?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聚会上,若画既为考上大学的同学感到高兴,也为自己错失上大学的机会感到伤心。上班之后,她更感觉到上没上大学是不一样的,当医生当然比当护士更有成就感,也更受人尊重。
杨子臻也是少数没上大学的同学之一,他初中毕业之后去当了三年兵,才刚退伍回来。上中学时他就是班里的运动健将,虽然学习成绩不太好,但是运动会上的飒爽英姿却也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现在当了三年兵退伍回来,更具阳刚之气了。
聚会结束的时候同学们互留了通讯地址,杨子臻也问了若画的联系电话,若画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电话号码告诉他,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他不好意思拒绝他,何况她对杨子臻并不讨厌,虽然当年杨子臻不爱学习,成绩不好,但是为人还是不错的,至于当年刘薇晓说杨子臻喜欢自己的话,只不过是个流言而己,只是极个别同学知道,后来也就不攻自破了。
她真没想到杨子臻会到医院去找她。当她第一次在医院门口看到杨子臻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陪人来看病的,所以当杨子臻看到她热情地迎过来打招呼时,她也是满心欢喜地上前打招呼的,可打过招呼才知道原来杨子臻是专门来找她的。当听他满面笑容地说着:“若画,我下班刚巧从你们医院路过,所以过来看看你,没想到我们两个单位挺近的,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若画蓦地想起n年前的那个流言,心里忽然有了些不自在,脸上的笑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在她心里,杨子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所以当杨子臻邀请她一起吃个便饭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在若画看来,这样的一口拒绝多少让人有些尴尬,可是她既无意于他,也就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集。事实是她把杨子臻想得太脆弱了,这样的尴尬在杨子臻面前算得了什么。从此之后杨子臻竟常常不约而至的在医院门口等若画下班。
若画找不出赶走他的理由,他从没说过喜欢她,他更没要求她做女朋友,既使是作为一个普通同学,她也不好不理他。于是每次见面,两个人打声招呼,他把她送回单位宿舍,然后回家,两个人就这样不咸不淡不淡地来往着。每次送她回单身宿舍的路上,杨子臻都好似不经意地轻描淡写地谈一些自己的生活、工作,若画都只静静地听,她很少谈到自己,她也的确没什么好谈的,每次下班,她都累得喘不过气,其实下了班,她更想安静的,可是他却不给她安静,他的出现让她感到厌烦。她简直想不明白,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跟他出去散步、吃饭、看电影……他难道还没明白点什么。
她是不想结婚的,她对婚姻没有信心,她也不相信爱情。她在妇科工作,每天看到来医院做流产手术的女人比生孩子的人还多。她也见惯了不负责任的男人的嘴脸,所有甜言蜜语背后都只为着一个欲望。
相信男人的女人真傻。有了她母亲的前车之鉴,她对婚姻真的没什么兴趣。
两个人不清不楚地交往了半年之后,关系发生了变了,变化的原因缘于若画的一次受伤。
若画的父亲脾气一向暴躁,偏她哥哥孟凯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坏脾气,孟凯技校毕业之后也没个正经工作,他父亲难免瞧不上他,而孟凯也更是对他父亲不满,认为自己今天的一事无成都是他父亲教子无方造成的,两个游手好闲的人两个人常常发生口角。
若画对她父亲和哥哥的矛盾也习以为常,记忆里她家就没安安生生地过过一个节日,不是这个吵,就是那个闹。可是节日终归是节日,若画再不想看见父亲和哥哥吵架的场面,也不得不回去,她还有妈妈,她是个可怜的人,她心疼她,也只有她心疼她,如果她不回去,妈妈就更可怜了。
那是个端午节,刚巧是个周末,若画一大早买了菜回家,妈妈见她回来,非常高兴,便没去店里。两个人忙碌了一上午,打扫了卫生,做了几个菜。菜刚摆上桌子,她哥哥也带了女朋友秀回来了,一家人欢天喜地开始吃饭,饭吃到一半,气氛尚且很好,若画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松得有点早了。没过多久,他父亲和哥哥因为一则新闻发生了分歧,先是拌了几句嘴,没想到后来越演越烈,她父亲竟拍了桌子,母亲上前解劝,父亲一把推开母亲:“都是你生的混帐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丢人现眼!“
“你嫌我丢人现眼吗?哪一样不是跟你学的!“
父亲恼羞成怒,一个巴掌打向孟凯,不偏不倚正巧打在脸上。孟凯原是个不省事的,今天又喝了几杯洒,哪里肯依,竟然抬手想打他父亲,他母亲赶紧把他推向一边。这边他父亲也红了眼,混乱中竟拿了桌上的水果刀向孟凯刺去。若画被爸爸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吓得六神无主,本能地伸出手去阻挡。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右小臂猛的一胀一热,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整个右小臂很快鲜血淋淋,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落,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她母亲和秀手忙脚乱地过来看她的伤势,哪里还看得清,只见鲜血汨汨地涌出来。
“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她母亲吓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两个罪魁祸首也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还是她自己理智,吩咐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秀找了条干净的毛巾过来,帮自己把伤口扎紧止了血,然后拨打了急救电话。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救护车来了,救护人员帮她重新做了救护处理之后,把她送到了N市的中心医院。医生看了她的伤势,说她的伤势不轻,神经断了三条,筋也断了,需要马上手术治疗,把断了的筋和神经接上。她妈妈一听眼泪立刻哗哗地往下流。医生开了做手术需要的常规检查单和住院证,让家属去交费办住院手继,她哥哥孟凯接了医生开的一堆单据踌躇了:“怎么要这么多钱呢?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还真拿不出来。“若画心里一酸,她哥什么时候手头不紧呢?
她黯然地从她哥哥手里接过医生开的单据看了看,的确不是个小数字,光住院压金就五仟元,再加上化验费、检查费,药费将近六千元钱了。
若画心里一紧,目前这个家手里能略有积蓄的也只有她了,可她能拿出的钱也有限,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也只有四千元的积蓄,她的工资原本也并不高,而且平时有一半都已经贴补给家里了,实在是存不住钱。虽然知道不可能,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医生:“大夫,压金能不能少交一点呢?“
“像你这种情况,一台手术压金的钱就花得差不多了。何况还有后期的治疗费,已经是最低了,医院有医院的规定。“
“你们能拿出多少钱?“若画看着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问道。
“我手头还能拿出一千块钱。”她母亲哽咽着说道。
“你们呢?“她扭头看了她父亲和哥哥一眼。
她父亲和哥哥低了头不作声。
“你的手术可耽搁不得,要不你们赶紧筹钱去。“医生催促道。
去哪里筹钱呢?
父亲和哥哥都是游手好闲的人,早就被亲朋嫌弃了去,谁肯借钱给他们。至于她自己,初中几个交好的同学都还在求学阶段,卫校的几个N市同学毕业后都托关系留在Z市了,危急之中,她还真找不到一个肯借钱的人。听医生的意思,自己这次受伤住院需要的还不仅仅是这六千元,找谁去借呢?
孟若画忽然想到了杨子臻,他肯定是会借的,可是借完之后呢?若画心里乱得很。
身边她母亲啜泣的声音渐渐大起来、父亲和哥哥又开始互相埋怨争吵起来。
若画看着这乱糟糟地一团,终于下定决心,不管了,先把手术做了再说吧!
“妈,你别哭了,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的,你去给我找支笔吧。“
“找笔干吗?“她妈妈抬头带着哭腔问道。
“我给你说个同学的电话号码,你给他打电话,他会借钱给我的。”
“真的?“
若画点点头,她母亲脸上露出喜色,赶紧去护士那里借了纸和笔过来。
孟若画把杨子臻的电话号码和名字告诉妈妈,让她给杨子臻打电话,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杨子臻,问他能不能借六千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