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舟舟出院回家了。
这次回的，不是她和潘靖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小窝，而是母亲冯淑珍长久居住的地方——她曾经的家。
冯淑珍推开秦舟舟房间的门，把搬着纸箱的林晓蔷和翟文静让进屋内，“来来来，东西搁这儿吧。”
大家放行李的空档儿，秦舟舟恍如隔世地看着房间的物品。
冯淑珍居住的地方在岛城的旧城区，几十年的老房子，本身使用面积就不大。秦舟舟的屋子也只不过是用推拉门隔开的一个小间，加上书桌、橱柜、单人床、椅子等物件，能走动的空间非常有限。
自从秦舟舟搬出去住之后，回家的频率是越来越低，也就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即便回，也是当天来，当天走，从不过夜。如此看，房间里除了老家具上摆着她少年时代的一些照片、书籍外，再没有一点她成年后的私人物品。
秦舟舟越过众人，摸到床边，弯身侧躺。
“累了？要不要睡会儿？”林晓蔷搬完最后一个纸箱，到秦舟舟身边说。
秦舟舟挣扎起身，缓慢地说，“不睡。”她脱了鞋，整个人斜歪在床上。
林晓蔷扶了一把，帮舟舟调整好姿势，顺势坐在床边。
“那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喝。”冯淑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林晓蔷递了个眼色给翟文静，后者看冯淑珍在磨砂玻璃中的身影消失后，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拉低声音，“给，这里面一共十八万，是我们和……我和蔷姐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林晓蔷听到卡里的金额时，拿湿巾的手顿了顿，快速挑眉抬眼看向翟文静，显然后者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并没有留意她的视线。
丢掉脏了的湿纸巾，林晓蔷神色已如常，转头对看着银行卡愣神且不接手的秦舟舟说：“我们都是那么多年的姐妹了，既然知道了民宿的事，肯定不能让你自己担着。你不用想理由拒绝，也不用说那些肉麻话，更不用发愁以后怎么还我们。我和文静不需要那些，只要你好好活着打起精神，比什么都重要。”
翟文静坐在秦舟舟下手，把银行卡硬塞在她手中，“拿着吧。剩下的，我们再想想办法……你先把利息高的、急着要还的账填上……”她爱怜地摸着秦舟舟的头发，“什么也别想，好好吃药，好好做治疗，有什么话不想跟别人讲的，不好讲的都可以跟我们俩说，这些年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彼此倚靠度过来的么……大家在一起，什么都能解决……”
翟文静看着秦舟舟毫无血色的脸、发皱的唇，突然地鼻酸。以前的秦舟舟是三人之中最爱美的。即便出门倒个垃圾也得画个眉毛、涂个口红，如今却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失魂瘦削样儿。
林晓蔷看着秦舟舟被翟文静已引得泪眼婆娑，恨恨地踢了她一脚，“干嘛呢？上演苦情大戏啊！别添乱。”她一只手给舟舟抹泪，一只手拉起舟舟的，语气故作轻松，“哭什么呀，咱们几个不能总点儿背，对不对？没准明天，你姐姐我就能中彩票，文静就嫁了有钱人。到时候，你拿着麻袋可劲儿装，要多少有多少……”
翟文静也把手拢在她手上，附和着，“对对对，要多少就有多少，全给你都行。”
舟舟抬起泪眼，看着身边的两人，觉得堵在心里的阴霾一瞬间有了点罅隙，细细弱弱的，不够强大却令人莫名地有了片刻的心安。她企图在嘴角挤一个笑容，却抑制不住更多的泪水涌出。
“哎呦，怎么越说越哭呢。”
“哭吧哭吧，蔷姐的肩膀借你靠。发泄完，咱们重新开始。”
屋里的说话声、哭声清晰地传到屋外，端着水壶的冯淑珍抹着泪，悄然回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这一阵的变故，秦舟舟的身体本就虚弱，加之上午折腾出院，回家又哭了一场，很快睡着了。安顿好舟舟，翟文静、林晓蔷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出来。
此时，在厨房里忙碌的冯淑珍，看见她俩从舟舟房间出来，小声问：“舟舟，睡了？”
“对，折腾这么半天，累了。睡得特别香。”林晓蔷笑着回答。
冯淑珍从厨房里端着两个大碗出来，放到客厅桌子上，“你们俩忙了一上午也跟着受累了，快来吃饭吧。”
“不用了，阿姨，我们……”翟文静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冯淑珍拉到餐桌边坐下。
“简单，不麻烦，就煮了碗面，吃了再走。”
林晓蔷看这架势推辞不掉，干脆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别说我还真是有点饿，谢谢阿姨。”
看林晓蔷真的动筷捧碗吃面，翟文静也就不好推脱，跟着坐下来。
冯淑珍看她俩吃着，也跟着坐在餐桌旁，“味道还行吗？够不够？锅里还有呢。”
“嗯嗯，好吃。”
“够了，够了，阿姨。您怎么不吃呀？”
“你们吃就行，我刚才吃过了。”冯淑珍继续说：“舟舟的事，多亏了你俩忙前跑后，跟着遭罪了也确实辛苦了。”
林晓蔷喝两口面汤，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阿姨，我们跟舟舟这么多年朋友，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以后有事，您找我俩就行。”
“对，有什么事就给我俩打电话。”翟文静笑着回应冯淑珍。
冯淑珍沉吟着，“我倒是真有个事儿，要问问你俩。”
“什么事儿？您问吧。”翟文静挑着一筷子面，看着冯淑珍。
“那个……有些话，我也不好直接问舟舟，一说就闹，你俩跟我交个实底……潘靖啊，她跟舟舟关系也挺要好，是吧？”冯淑珍的话，让吃饭的两人停了筷，“她不是一直跟舟舟在外面租房子、做生意吗？这回舟舟被骗，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阿姨，怎么这么问？”翟文静脸色由紧张转为诧异。
“你说，舟舟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儿，也不跟人商量商量就投资？这事你们不是也不知道么？肯定是听了谁的怂恿……自从舟舟接受治疗说出这个事儿，那个潘靖就再没出现过……我怎么能不怀疑……”
“阿姨，阿姨，您先冷静……那个……”林晓蔷挠挠头，“这事吧……”她转头给文静使了个眼色。
翟文静接到信号，赶紧补充，“阿姨，这事儿真跟潘靖没关系……她不来呢，是因为出差……之前，她跟我们说过的……她跟我们一样都是最关心舟舟的人，是要好的朋友，不会伤害舟舟，您放心。”
“阿姨，我们下午还得上班。”林晓蔷起身，暗拉了翟文静一把。“快快快，别磨蹭，来不及了。阿姨，我们先走，改天再来看您跟舟舟。”
翟文静跟着起身，“我们走了，阿姨。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林晓蔷与翟文静一口气跑下五楼，喘着粗气，站在楼道口，互相看着对方。
“刚刚吓死我了。我以为舟舟和潘靖的事情被阿姨知道了。”翟文静伸出双手凑到林晓蔷眼前，“喏，一手汗……阿姨脑洞也挺大，怎么就能……咱们刚才说的，阿姨能信吗？”
林晓蔷撇撇嘴，“阿姨是什么脾气、性格，咱们没少听舟舟说吧，你觉得就凭刚才的一句，她就能信？”
“那怎么办？”翟文静跟上林晓蔷，担忧地问。
林晓蔷本来心里就对潘靖没有妥善处理和秦舟舟分手这事儿压着火儿，听翟文静这么一说更加地莫名不耐烦，停下脚步，发泄似的冲着翟文静嚷：“不是我说你，你到底是哪头的？你在这操的哪儿门子心？潘靖跟咱俩有什么关系？能跟舟舟好好处，咱就把她当自己人；不能，就让她滚，爱谁谁。阿姨爱怎么想潘靖就怎么想，那是她活该，你也不用给她找补，分个手把舟舟害成这样，到现在了，连个影儿都没有，想想我就来气。”
翟文静看着林晓蔷怒了，说话声音弱了许多，“可是……潘靖……她之前对舟舟确实挺好的……而且她也是挺不容易的……”
“不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个话老是拐着弯的帮外人，怎么，胳膊肘子往外长了？你跟我说说，她哪儿好，哪儿不容易？你难道没看见舟舟现在是什么样子么？她人呢，跑哪儿了？”林晓蔷气呼呼对着翟文静翻白眼。
“其实……她……也有苦衷吧……”翟文静抬眼看见林晓蔷阴沉的脸色，住了嘴。
林晓蔷深深地叹了口气，“翟文静，我说你是真没救了。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原谅，一副菩萨心肠？怪不得，谁都说你好说话，你是真好欺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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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小剧场：
翟文静匆匆跑出医院，在门口看见潘靖的车。
“你来都来了，怎么不上去？舟舟，今天出院，已经在办手续了。”
潘靖打开车锁，却没有下车，淡淡看了翟文静一眼，随即转向别处。
翟文静只得打开车门，坐进去。“电话里说，有事？”
潘靖嗯了一声，递给翟文静一张银行卡，“麻烦你把这个给她吧，密码是她的生日。她现在的情况也干不了民宿，我就把民宿还有我们一直住的房子退了，收回一些房租，自己凑了些，总共五万。她的东西也被我打包好了，回家住应该用得到。”
“你怎么自己不给她？”翟文静没有接，两只手合拢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我……搞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我没办法继续面对……”潘靖把银行卡放在扶手箱上，双手搭回在方向盘，闷着头，字字说得缓慢，“现在，我一闭上眼，都是那天晚上，她躺在沙发上，浑身沾满血昏迷的样子……这种场景，没办法控制不去想……甚至面对不了她……最近，我打算看心理医生……”
翟文静听完这番话，有些震惊，转头认真看了眼潘靖，才发现她的侧脸是瘦削而无神气的，比病房里的舟舟好不了多少，心一下子软了。
“其实，搞成这样也不都是因为你。潘靖，你别太自责。舟舟那里，我们会看着处理，不会再打扰你了……”翟文静说完，拿起银行卡，打开车门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