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舟舟睡来时，发觉屋子没有光亮，昏暗一片。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屋内的情景。一切还是刚进屋时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双层窗帘被严实地拉上，床边的柜子上有一张卡片。
秦舟舟挣扎着缓慢坐起，用枕头做成靠垫，深深后倚，迟疑着拿起桌上多出来的物品——一张银行卡。绝不是上午翟文静给她的，那张被她们收在柜子里，这张又是？
门外有了动静。她的房门被推开，冯淑珍小心翼翼探头进来，“起了？”随即屋内一片光亮，刺得秦舟舟眼生生地疼，本能地阖眼抵抗。
冯淑珍手落在开关上，调暗了光线，小心翼翼地说：“饿吗？出来……吃饭吧。”
舟舟看着屋外亮着灯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摸索着手中的银行卡，慢慢起身。
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餐，四菜一汤，家常普通，倒也有鱼有肉，可见做者的用心。
冯淑珍盛了一碗汤，递到舟舟面前，“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舟舟低着头没有动碗筷，抬手将银行卡放在汤碗边。
冯淑珍佯装没看到，继续给自己盛着汤。“先吃饭，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先吃。”
舟舟没动，低头不语，目光依然落在银行卡上。
冯淑珍吃着饭，语气一如说着家常那样的平淡，“咱家不富裕，你妈没权没势没本事，没能给你挣下什么。好在，还有些打算，但也就这么多。账，应该是够还了。”她放下筷子，手覆在舟舟的手背。“妈年纪大了，别的不图，就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这些年走过来不容易，咱们……都好好的。”
秦舟舟仍然不开口，覆在肩膀上的长发挡住了脸颊，冯淑珍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见她的肩膀微颤，一颗颗水滴在身前的桌面汇集成一滩。
冯淑珍看着舟舟眼前渐渐模糊，抽动鼻子用力回吸，手一下下地拍着舟舟，像从前娃娃般哄着。
秦舟舟回家的这些日子，情况没有任何起色，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除了固定的每周四做咨询，其他时候是不出门的，甚至房门都很少出。整日地待在阖着窗帘不透光的屋子，不是补晚上睡不着的觉就是坐在床边愣神发呆。心情好一些的日子，就是林晓蔷、翟文静来看望的时候，会多说一些话、多吃一点东西。
醒着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好像也没甚可想。
她这样一个人，家庭关系不好，情感关系也处理不好，就连一直以来自认做起来娴熟轻松的民宿工作也没经营好。到头来，欠了一堆债务，要身边的人来帮忙解决……
秦舟舟想，这样的她，这样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失败。
医师说，世间万物存在于世，都有他存在的必然价值和意义。秦舟舟思考着，发觉自己找不到那样的必要，或许她是个例外吧。如此行尸走肉一般，也实在是无趣。
一切皆因她而起，应该由她来结束，她总是这么想。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辗转着给自己幻想一个场景：去到一个清净无人的地方，那里应该有高耸巍峨的山、深不见底的水……她只要轻轻一抬脚，就能拥有新的轮回。
如果，真有地府的存在。她想，自己大概不会像世人一般毫不犹豫地选择喝掉满满一碗孟婆汤。人人都要忘记今生过往，而她不要，她要记得，深深地记住——不再重蹈覆辙。
一切都回到起始，过了奈何桥，重新做选择：做一只展翅的鸟，一朵飘忽的云，一株恣意的草……就是不入人间道。都说人间道是善道，但她觉得苦，大苦。人世间痛苦难过的体验，她已经感受了，也时刻铭记了，所以再也不要重新来过。
然而，她又有些贪图。
她记得潘靖离开前，对她说要跟她的爸妈摊牌，给她一个交代。她还说，她在，一直都在……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又不在了？
自那夜后，潘靖再未出现在她面前。文静和晓蔷说她出差去了，可是她从未出差那么久。秦舟舟也暗暗地透露过心思，她俩却没有回应过她一次，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感觉有潘靖在身边总是好的。她可以在她的怀里得到温暖，可以在她的手心里感到心安，可以在她的话语里找到勇气。
所以，秦舟舟给她打电话……没人接；给她发信息……没人回；然后再打、再发……她想，潘靖是不是丢了手机、换了号码？是不是家里太难应付，过得很糟？是不是自己回家住，有母亲冯淑珍在，不方便探望……
在秦舟舟的认知里，潘靖可以不见踪影，但她绝不会就此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确信，过段时间，潘靖一定会出现。
然而，潘靖消失这件事情，在冯淑珍看来，就是一种“畏罪潜逃”、“自知理亏”的表现。不然，曾经那么要好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断了来往，不闻不问，尤其在舟舟爆出被欺诈的事件后……
这事，她不能直接问舟舟。对于舟舟，她现在只有赔小心、看眼色，就怕稍有不慎，惹得小祖宗不高兴。她只好问翟文静、林晓蔷，但俩人一说潘靖就支支吾吾，除了否认，再也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作为长辈，她不能为难小辈，但她直觉自己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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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小剧场：
潘靖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多钟。父母坐在客厅坐着看电视。
看见潘靖回家，杨桂美有些吃惊，“咦？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最近有事不回来了？”
“哦，我就是好久没回了，来看看你们。”潘靖脱下鞋子，去洗手间洗手。
杨桂美跟到洗手间，倚着门框说，“你阿姨上次给你介绍的男孩，你又找理由推了？”
“妈，我最近工作特别多，真的分身乏术……”潘靖从镜中抬眼看着杨桂美，不自觉地口气软了下来，“咱们缓缓，行不行？我回来，是有点事跟你们说。”
“行行行，知道你忙，每次都是这个理由，但你自己的人生大事也得上点心啊……”杨桂美还想说什么，眼见潘靖疲累的样子，又有些心疼，“啥事？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减肥不好好吃饭还是累的？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知不知道？”
潘靖答应着，来到客厅。
此刻，坐在沙发上的潘剑军正摆弄着遥控器，气鼓鼓地对着电视嚷嚷：“你看看现在这电视里，都是些什么？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没有一个看着是正常的……这……这个主持人是不是之前大肆报道变性那个？怎么让这种伤风败俗的人主持节目？”
“谁？我看看？哦，还真是，她怎么干上主持了？”杨桂美跟着潘靖回到客厅，扭头看了看电视里的画面。
“不看了，闹心，睡觉。”潘剑军丢下遥控器，起身要回卧室，“靖儿，明天早上陪我去跑步……”
“跑什么跑，没看孩子挺累的，让她睡个懒觉不好吗？你赶紧进屋睡觉吧。”杨桂美推着潘剑军进屋，顺手关上电视，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潘靖，问：“你刚才说有事，什么事？”
潘靖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手机铃声响起。只简短的两声，还未接起便断线。
她摸出手机，一条信息进入：
我今天听你的话，好好做咨询了。跟医生说了很多，包括民宿的事情，但没提我们的事。我不想在你没准备好之前，让别人知道。我会努力好起来，不会让你再担心了。
潘靖熄灭手机，看母亲还在等她开口，略略迟疑。
半晌，挤出一个笑容，却更显疲惫，“太晚了，先睡吧……不是什么大事……”
“你这孩子，说话说一半，我这觉还睡不睡了？”
“我想……过段时间搬回来住……”潘靖低着头，说话声音越来越弱。
“搬回来？就这事儿？那敢情好……”说话间，杨桂美瞥见潘靖憔悴的面色，想着她大概是真累了，匆匆道了晚安，转身回房。
空荡的客厅，潘靖看着摆在橱柜上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静静地出神，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