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压着激动,故意在门口停顿了几秒钟,这才装作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板着脸走回博古架前,他目标明确,直接伸手,精准地取下了那四个杯子中他心心念念的琥珀色清代杯盏。
他迫不及待地将杯盏捧在手里,凑到窗边更好的光线下,掏出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和小型放大镜,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从器型,纹饰,款识,气泡,包浆……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反复查验。
足足过了十多分钟,当他终于确认!这就是他在古玩摊上错过,眼睁睁看着被陈青买走的那一只杯盏时,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头脑!
这股狂喜的浪潮来得凶猛,退得却也无比突兀。
一个冰冷,尖锐,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疑问,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猛地窜了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郑金这里?!
王柏川的脑子飞速转动,无数个念头疯狂碰撞。
缺钱?不可能!陈青的银行流水他偷偷查过,那小子根本不缺钱!更何况他马上就要上任开发区一把手,那是多大的权力和隐形资源?会缺这三瓜两枣?
不识货?更荒谬!陈青能在他王柏川眼皮子底下抢走这东西,说明他至少是懂行的!知道这东西的价值!
是陷阱?!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进王柏川的脑海!
让他后背瞬间起了一阵冷汗。
就在他心念电转,疑窦丛生之际,郑金带着几分得意和揶揄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老王,你该不是要反悔了吧?”
说完,走过来,伸出手就要从王柏川的手里拿回杯盏。
这个小小的动作和简单的几个字,让王柏川的心猛的一沉,巨大利益的失落感瞬间让他忽略掉了刚才自己的疑虑。
“闭嘴!”
王柏川的手往回一收,愤怒道:“既然出手了,那有反悔的道理!”
郑金被王柏川的举动和愤怒吓得脸上笑容僵住,随即也拉下脸来:“老王,你这几个意思?”
王柏川强迫自己冷静了一点,问道:“郑金,少他妈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这东西怎么来的?”
郑金被王柏川凶狠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但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强作真的,梗着脖子道:“老王,你这就没意思了!古玩行的规矩,不问来路,东西摆在这儿,货是你自己看的,价是你自己开的,难不成你还要强买不成!”
“规矩?”
王柏川从牙缝里挤出冷笑,“跟我谈规矩?郑金,你最好祈祷这东西干干净净!否则……”
他后半截威胁的话没说出口,他县公安局副局长的身份,郑金这老狐狸早就知晓,只是大家都没戳破而已。
“王柏川,人,还有一口气呢!门在哪儿,东西放下,小庙接待不了你这尊大佛!”
郑金也来气了,尽管心里害怕,但此刻他是半点不敢松懈。
“哼!”
王柏川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动作粗暴地从随身的皮夹里抽出银行卡,啪地一声拍在郑金面前的柜台上,“刷卡!”
临川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高德松办公室的电话陡然响起。
“高局,货已经顺利出手!”
一个刻意压低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高局,陈青的银行流水记录再次被违规调阅,来源指向安平县公安局内!”
一条条的信息很快的汇总到了高德松这里。
放下电话,高德松眼神闪出精光,两周的期限原本还没绝对的把握,没想到王柏川这么快就咬钩了!
第一步棋走得意外的顺利,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净瓶行动,此刻他有了七八成了。
拿起电话,拨通了秦昊的电话,“时机到了,净瓶行动的引蛇出洞计划可以执行了!”
安平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秦昊放下市局高局长电话的瞬间,那股熟悉属于老刑警的凌厉气息瞬间回到了他身上。
多少年没有亲自安排和指挥了,这一次陈青送上的“薄礼”正是最好的发挥时机。
按下桌上电话的内部通话键,“王主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王小巧很快就出现在门口,敲门而入,“局长,有什么指示?”
秦昊开门见山,“陈青同志的工作已经交接,他原来分管的几摊子,现在是谁在具体负责跟进?”
王小巧迅速汇报:“报告秦局,治安和部分专项工作由李副局长接手了,经侦和部分内务协调暂时由王副局长分担了一部分!”
秦昊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通知李局和王局,半小时后,我办公室,开个短会,碰一下近期重点工作衔接!”
王小巧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秦局,王副局长那边……刚来电话说身体不太舒服,下午请假了!”
“哦?病了?”
秦昊眉峰一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这可是大事!局里现在人手本来就紧张……这样,你通知李局,我们一起去看看王局!”
“好的秦局!那……需要先给王副局长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吗?”
王小巧请示道。
“不必!”
秦昊大手一挥,站起身来,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看病人讲究的是心意,哪有提前打招呼的道理?走,现在就出发!”
与此同时,安平县县政府大楼,三楼县长办公室。
陈青被高长河亲自打电话,从父母家叫到了县长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高长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几份关于开发区筹备进度的文件,但他此刻的心思显然不在纸上。
他的目光,正落在对面挺直身子端正的陈青身上。
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开发区掌舵人,脱下警服依然给人俊朗的外表。
但脸色太过平静,毫无波澜,甚至还带着一丝松弛感。
高长河想起县委书记周为民转述的组织部长明路飞的汇报!陈青坚持要等公示期结束才正式履职。
这份“固执”曾让县里几位领导有些不解和微词。
然而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得近乎深潭的年轻人,那份“固执”在高长河眼中,反而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潜与分寸感。
相比市委小礼堂里挥斥方裘,蓝图在握的锋芒毕露,此刻的陈青,更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剑,平静之下蕴藏着力量。
“陈青同志,”高长河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脸上挂着温和但探究的笑容,“公示贴出来了,全县都看着呢,县委,县政府对你,可是寄予了前所未有的厚望啊!”
“多谢领导们的关心!陈青非常感谢!”
简单的客套之后,高长河直接切入了主题:“肩负着全县乃至全市的希望,对开发区这个新摊子,有什么想法?”
“我一定按照领导的指示,全心全力做好本职工作!”
陈青的回应既很公式化,还一点没有暴露此刻他的具体想法?
让高长河心头微微有些不悦。
“陈青同志,是还有什么顾虑?”
“高县长,公示期还没结束,现在说什么都还有些早了!”
陈青完全不松口的样子,似乎印证了欧阳存汇报时候所说的猜测,对于被举报还心存不满。
想到这里,高长河脸上露出一位过来人的理解。
“陈青啊!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有有才的人才会被人惦记,庸碌之辈谁会理睬他!”
赞赏和鼓励之意溢于言表,“我这个县长,还有咱们县委周书记,都会当好开发区的后勤部长,有什么难处和想法,在上任之前,都可以说!”
“高县长,非常谢谢领导的关心!”
陈青装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但说实话,压力很大,特别是经历了这次无妄之灾!”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开发区事关临川和安平未来十年甚至更远的发展,但一封匿名举报信,就能让我停职,让市委,县委如此大动干戈地进行全面核查,虽然结果证明了清白,但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和干扰!”
陈青的语气平缓,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以预见,随着工作的推进,触动利益,得罪人是在所难免的!”
高长河心里当然明白陈青所说的是事实,微微点头,刚想劝慰陈青要坚定信念,相信组织。
但话到嘴边,他却有一些说不出口。
陈青在市委常委扩大会上的表现太过惊艳,要找出一个像他这样年轻又有远见的人已经很难,更何况,市里面的真实想法还是停留在“试点”这一最初的说法上面。
正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换届在即,即便没有政绩也不想出现大篓子,到时候反而成为阻碍。
想到这些,高长河的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
陈青的弦外之音也很清晰,不怕开发区的工作压力,而是怕无休止的内耗和掣肘。
这担忧很现实,也很尖锐。
“你有什么想法,展开来说说!”
高长河按下心底的想法,平静的问道。
陈青坐直了身体,目光坦然而坚定:“高县长,我有两个不成熟的建议,供领导参考!”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也是最彻底的方案:恳请县委上报市委,由市纪委或市监察局直接派驻一个精干的纪检组,常驻开发区!”
“赋予他们独立监督,直接上报市委的权力,嵌入到项目立项,土地出让,招商引资,资金拨付等核心环节全程监督!”
“这等于在我和整个开发区头上悬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既是对干部最好的保护,让他们在阳光下大胆干事;也是对潜在违规者的最强震慑,更是对市委和全县人民的交代!证明我们开发区不仅要发展快,更要走得正,走得稳!”
高长河瞳孔微缩,身体下意识地靠向椅背。
这个提议的分量太重了!
主动要求市纪委来监督自己?
这魄力……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