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这种宫廷夜宴,在皇帝上座之后,应当就是鸣鞭而后请太子入座。
由于太子遇刺的事,所以东宫之位久久悬空,可惜剩下的几位皇子中又无人封王,所以便依着长幼尊卑来坐了。
叩拜过皇帝的无颜和申屠璟一同从御座跟前退下,并未加入那些入得内殿的四品官员的三跪九叩之列,反而是站在御座两边,冷眼看着这些彰显天子威仪的繁文缛节。
无颜的目光在皇子席位之中扫视而过,也就那十五六岁还尚且带着几分童趣的五皇子玄韦看上去还顺眼些。
那些承蒙圣上恩宠的官员行过大礼,又经过光禄寺,教坊司好一阵折腾,这宫廷御宴才算是可以开席。
按理来说,无颜和申屠璟的身份,在这种宴会上其实是相当尴尬的,说他们不是朝廷官员,可他们偏偏手握着东西两厂,把无数朝臣的咽喉要害都攥在掌心。可要说他们是朝廷官员,实际上,他们偏偏就没有官阶,任谁都不好说,该让他们坐在哪里。
倒是皇帝垂眼往下面的座位看了一圈,招来身边的内官说了一句悄声话。
“申屠督主,无颜督主,请跟奴婢往这边来。”
无颜尚未来得及往内官指引的方向去看,耳边便响起了群臣的惊异碎语,申屠璟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一步当先走了过去,无颜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看清。
皇帝竟然是直接让她和申屠璟坐在了五皇子玄韦的下首。按理来说,那个位置,如非皇室子嗣断然不可入座!只是……无颜看了一眼已经面色不改落了座的申屠璟,干脆小心的拎着长裙也跟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皇帝都不在乎了,她有什么可在乎的?
瞅了一眼适应良好的无颜,申屠璟薄唇轻佻的勾出一抹笑意,似醇酒般醉人,宴席未开,便已让注视着这边方向的众人心神都被迷了去。
无颜看着申屠璟简直像只被展览的公孔雀,唇边带上调笑意味,凑过去跟申屠璟小声说道:“申屠督主果真姿容倾城,无颜佩服。”
申屠璟被她说的眉角一抽,薄唇微抿道:“无颜督主是以为,本督不敢在这里……”
那双慑人的黑眸将视线暧昧的钉在无颜的绛色双唇上,其未竟之语,无颜自是心领神会。
“申屠督主当真好胆量,无颜甘拜下风。”无颜嗔了申屠璟一眼,黛眉勾勒的眼角眉梢,带出几许动人风情,申屠璟的心都跟着那眼波颤了一颤。
正待开口,却被玄彦给打断了去。
“今日御宴,为的是迎接越国使臣,朕以这杯酒开席,同时也以此感谢越国如此有心敦睦邦交。”玄彦着一身明黄龙袍对着淳于哲遥遥一敬,长袖遮面,一饮而尽。
淳于哲受了这一杯酒,急急忙忙的端着酒杯起身回礼,那眉眼低垂的模样,放到不知昨日之事的人眼里,倒真真是个恭敬顺从的样子,“陛下如此重看两国邦交,小臣心中欢喜,实在难以言表。受命前来玄国之前,我国圣上曾经交代于小臣,为显我国诚意,特备薄礼一份,于宫廷宴会之上,呈与陛下。”
无颜默不作声的小口小口浅酌由光禄寺准备好的琼浆玉露,眼见着淳于哲这般作态,心中越发谨慎。
演乞丐,他能把自己弄的满身脏污,活像是真正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一般。扮使臣,他也可以将自己伏低做小到如此程度,卑微的简直快要把腰都折断过去才罢休,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启禀父皇,使臣献礼,是个重头戏。不过,儿臣今日也寻来几个有趣儿的把戏,想要给父皇添几分乐子,如今却是正好做个开场,博君一笑,还请父皇恩准。”在参与了猎场一事中,唯 个幸免于难的皇子便是二皇子玄应,这会儿宫廷御宴,四皇子五皇子尚年少,兄长之中,倒是只剩下他来撑门面了。
玄彦虽然资质平平,但好歹不是个暴征暴敛的昏君,这民间把戏看的不多,他也是好奇,便笑着允了,“难得应儿有心,那便让他们开始吧。”
无颜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莫名便觉事情有异,这玄应弄一群草台班子来做什么?
等到那些民间艺人进了殿内,果然如无颜所料,是一群换了戏服化了妆的戏班子。
只是,无颜觉得厌烦之时,她身边的申屠璟那双勾魂摄魄的黑眸却是微微眯了起来,一丝精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申屠璟借着两人并在一桌用食的方便之处,在桌下捉住了无颜的手,指尖似是调戏一般的在无颜掌心轻轻描摹。
无颜可不信申屠璟是在这种时候还只顾色心的蠢蛋,握着酒杯的玉手动作一顿,旋即便恢复正常,只是,这会儿的她,饮酒已经只是为了遮掩,全部的心思,都落在了申屠璟带来几分酥麻的指尖。
“戏码有诈,小心行事。”
八个字,从掌心刻进心间,无颜侧目看了申屠璟一眼,眼角眉梢含着一份浅淡的笑意,似是斟酒实为颌首。
这一杯酒倒了七分满,无颜却只是将白玉酒杯捏在指尖而不再饮酒,顺着那晃动的酒面朝左手边看过去,隐约能看到玄应脸上那分掩藏不住的得意。正要收回视线,却不想,竟与玄应的目光正面相接。
那边的玄应正要给无颜一个高傲的回应,可无颜怎会是买他账的人?直接便是径自转开头去,连个眼神都欠奉给他。
那民间艺人的戏正唱到高潮之处,一句“养虎多日终为患,幼崽何辜我何辜。”唱的众人心中皆是一颤。
待这场戏落幕,不停有人悄悄的将目光递到无颜这边,这虎是谁,幼崽是谁,“我”又是谁,不言而喻。
御座上的那位脸色沉郁,在场的谁都不敢开这个话头,场面沉默下来,偏生淳于哲就是那个胆子大的。
他离开座位长身而立,却不敬皇帝亦不敬皇子,而是朝着无颜施了一礼,恭声道:“小臣在越国便久闻西厂为玄国陛下出力颇多,其地位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重臣,莫不忌惮三分,如今得见无颜督主,也算是小臣的荣幸了。”
玄彦本就心情不佳,听了这话更是脸色铁青,带着几分猜疑之色在淳于哲和无颜之间来回看了几遍,一言不发。
他尚还在场,都有人如此讨好西厂,若他不在的时候呢?
无颜神色冷淡的看着淳于哲在那演戏,几个眨眼之后,唇边绽出一抹娇俏的笑容来,一副小女儿的作态,勾的在场的大臣们眼都直了。
“无颜不过是因为家父承蒙圣恩,受皇上指点,办了那么一两件小事,皇上是位仁心之君,便赏了家父几分薄权,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至于无颜,更是蒙圣上眷顾,受家父庇荫,方才有今日这在宫廷御宴上露脸的机会。使臣这般说法,实在是太过折煞无颜了,无颜实是不敢当。”
玄应有心映射于她,淳于哲又早就打算好了要为了拉拢东厂给她下绊子,无颜这回算是腹背受敌,一言一行皆须谨慎小心。否则,这众人瞩目之中,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听了无颜这番说辞,玄彦的脸色倒是真的缓和了一些,只是眼中依旧留着七分不信任,两分猜疑心。
淳于哲听着无颜的四两拨千斤,看向无颜的目光越发蕴含深意,转头对着玄彦笑言道:“小臣一直以为西厂督主应当是个威风凛凛,气势过人的男子,却不想,居然是这么个妙龄女子,想起越国那些身带煞气的军中莽夫,实在是让小臣不得不羡慕的紧呐。”
这话里话外的调戏意味,怕是连稚龄孩童都听得出来,玄彦见这原本态度谨慎的使臣居然说话间透露出几分和无颜的熟人之意来,心底的怀疑如同扩大开的黑洞,不可收拾。
西厂早就有过谋反之心,难道如今,这个无颜与越国私下有了什么勾当不成?
无颜红唇微抿出一个柔软的弧度,看着就为了给她下绊子而不遗余力的淳于哲,这人以为这种程度挑衅,她就会中了计,御前失仪给自己招致罪柄不成?
“使臣这般说,倒是让本督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申屠璟轻笑了一声,那清越中带着几分男人爽朗的笑音为他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脸又加了几分惑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