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姑娘,当年之事,我真的是无能为力,我没有害过老将军啊!」
在许医令的回忆中,一切都浮出水面。
当初戚老将军生病后,许医令初诊并开出药方,其中有一味药用量只需三钱,可他无意间发现,医药署给的药这味药却足足加了三十钱。
此药长期食用,会使人五脏六腑俱损,即便华佗再世,那也无力回天了。他察觉此事后便跟当时负责医药署的谢医令提出疑问。
却不想谢医令只教他装作不知,他与谢医令便起了争执。
当日下值他就被人打晕带到韩元灏府中,在韩元灏的威胁下,他不得已应下此事,可又良心过不去,便先后摔断自己和妻子的腿,借口离开了太医院。
「韩元灏当时不过七品末流,如何威胁得了你?」
许医令颤颤巍巍伏地泣声道,「他手中——有圣命啊!」
仿佛一块石头沉到湖底,不闻声响,却又令人窒息。
13
摸着夜色才刚进城,便见有人慌忙回滚下马,「将军不好了,花军师被提狱司的人带走了。」
我心中一慌,提狱司虽是天子直属,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人,「什么罪名?」
「谋逆。」
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吗,他们这么快就发现了吗?
我扬鞭直入提狱司。
一排红衣的守卫横剑挡在马前。
「提狱司重地,擅闯者死!」
我翻身下马,抬腿一脚将为首者踢出了数米远,冷声哼道,「老子在边关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撒尿和泥呢?」
「大将军您这样在意花军师,萧承世子可会不高兴的。」韩元灏早已恭候在提狱司。
我跨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厉声问人关在哪里,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韩元灏早已死无全尸。
隐约看到四面阁楼上,弩箭密布,我丝毫不惧,北大营十万兵马,我不信他们敢轻举妄动。
「陛下在里面等着大将军呢。」韩元灏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我无心与他纠缠。
沿着狭窄逼仄的楼梯蜿蜒向下,阴暗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地牢空旷深邃,静得落针可闻。
昏暗的石阶尽头传来萧绎的声音,我停下脚步。
「花满天,你说在你和兵权之间,她会选哪一个呢?」
「她为你殊死沙场,你却欺她负她,你心何安?」花满天的声音里带着恨。
「臣为君死,理所应当!」
好一个理所应当,对他,曾经有过爱与念,也有过失望与伤心,这一刻却只剩下了恨。
往前走了几步,想说什么,喉咙却仿佛被堵塞。
花满天披头跣足,形容憔悴,不知受了多少酷刑,满身血污,已看不清薄衣本来的颜色。
他们哪里需要证据,只要进来,便是生不如死啊。
我的心头也开始滴血。
如果当初我能再狠心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受今日这些苦了。
「将军止步!」看到我眼中的杀意,花满天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四个字,像一道道无形的墙阻止我走近他。
「让他好好活着,三日后我自会上交兵权。」我遽然转身,不敢再回头。
他做了那么多,我不能让他失望的。
14
出了提狱司,顺着陆展眼色,我看到一辆黑色马车停在北面,四周暗卫云集。
刚走到马车前,一只纤纤玉手便掀开了帘子。
「大将军真是女中豪杰。」
「皇后娘娘,有话直说。」我不耐烦道。
「将军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花军师会被轻而易举带走呢?」
的确,我在府中专门留下暗卫保护花满天,除非他心甘情愿,提狱司不可能那么快带走他。
见我不说话,她接着道,「因为你还给陛下的胭脂盒。」
我恍然间明白,那胭脂盒在大散关的时候我总带在身上,花满天知道它对我很重要。
后来向萧绎要回红月的时候,便将胭脂盒还给了他,可花满天不知道,所以见到盒子时以为我遇到了危险。
他那么聪明,却因为一个盒子让自己身陷险局。
林新月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你知道萧绎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么?好久了呢,大概是你奉命去大散关的那一年。」
「那他为何等这么久才让你做皇后?」
「还不是怕将军嫉妒生恨不愿守边关嘛。」
所以,在我彻底平定鞑子之时,萧绎就迫不及待地娶了她。
一石千层浪,尽管什么都接受了,可林新月的话还是将我千刀万剐。
这个男人不是移情别恋,而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
到底是他演技精湛,还是我欲令智昏,终是痴心错付。
「那就祝你们拜百年和好,白头偕老。」当然还要共赴黄泉!
林新月似有如无地笑了一下,带着些让人看不懂的轻蔑和得意。
我扬鞭直奔北大营。
15
三日后,戌时一刻。
帝宫乾元门前,我披甲跨马,手握长剑。
羽林郎高期面色凝重,「柱国大将军沐浴皇恩,却兴兵作乱,以下犯上,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处于弱势的一方,往往需要用义正严词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看到提狱司方向冒起一缕蓝烟,我提枪纵马与高期交战,不过三个回合就被我刺落马下。
我军势如破竹,很快就冲破了乾元门。
御殿外还有八百宿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勇武死士。
「我有十万大军陈列宫外,诸位与其无辜枉死不如弃暗投明。」
宿卫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大军压境的局面他们没见过,权衡利弊,人之本性。
有不愿降者即被弩箭精准射杀,余下众人几经犹豫还是选择放下兵器。
推开御殿大门,萧绎紧握着林新月的手,蜷缩在丹陛之上。
到最后一刻,也不忘护着她,还算痴情种啊!
倒是林新月的眼中不见一丝惊惧和慌乱。
「哈哈哈哈……」韩元灏突然出现在御殿门口。
萧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起身,谁料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十分滑稽。
「元灏,你怎么才来,快杀了他们这些逆贼!」
萧绎龇牙咧嘴,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文儒雅。
韩元灏漠然一笑,摇摇头,「楚将军两万兵马杀出了十万大军的气势啊,可惜了,可惜了。」
韩元灏还在沾沾自喜,一名亲卫前来附耳密语几句。
韩元灏不可置信地揪着亲卫的衣领,发疯似地咆哮道,「你说什么,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
白崇探查出韩元灏私囤火药,私养禁军,紫胭脂按照花满天的布局,方才已引水浸漫火药库。
他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一切都在花满天的掌握中。
「即便没有火药,楚凝胭你区区两万人糊弄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我,现在外面早已被禁军包围!」
萧绎还紧紧握着林新月的手躲在韩元灏身后,天真地以为他会救他。
忽听得外面铁骑奔腾之声,孙十月头顶兜鍪,身着银甲,胯下红鬃马,手中樱花枪,引得殿前将士宫婢无不侧目。
只见她飞身下马,躬身道,「禀大将军,三万禁军已全部缴械投降。」
韩元灏和萧绎满脸不可置信。
韩元灏自以为串通几个禁军统领就能让禁军为他卖命。
殊不知禁军的前身都是跟着戚元等一干老将军的打下江山的,这段时间十月已经深入禁军内部说服那些二级将领,他们得知戚元死于韩元灏之手时,无不义愤填膺。
故而今夜,十月只是杀了那几个统领,禁军就全部临阵倒戈了。
「韩元灏,今夜我就要用你的头颅为祖父祭奠。」
韩元灏甚至来不及恐惧和挣扎,就被十月的樱花枪刺穿了胸膛。
韩元灏倒下的那一刻,林新月却发了疯似地扑到他跟前,伤心欲绝地哭喊着,「元灏,元灏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们有孩子了。」
我忽然明白了提狱司外马车上她那个看不懂的笑,她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激怒我,让我起兵杀了萧绎,好成就他们的一番事业吧。
我饶有兴趣地看向萧绎,他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望着林新月眼里满是痛苦,绝望和不甘。
背叛的滋味,他也终于尝到了。
那一刻,我心中痛快极了。
16
碧云阁,曾是我在宫里住过的地方。
如今已满是灰尘,不辨旧物。
「这些年你做的事,林新月没少从中挑拨吧?你以为深情似海,却不知人家如何缠绵床榻,哈哈哈……」我居高临下嗤笑。
「胭儿,我知道,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好,你心里一定还有我的,对不对?」萧绎跪在地上卑微的像一条狗。
「住口!你欺我辱我也就罢了,可你残害忠良,步步相逼,一错再错,不肯罢手,你——死不足惜!」
萧绎跪地忏悔不已,我对他再也没有半分怜悯之情。
但我没有杀他,对他来说死只是一种解脱,算不上惩罚。
我要他在这里悔痛,然后亲眼看着我黄袍加身,荣登九五。
出了宫,我才知道,白崇为了救花满天身中数箭,撑着最后一口气按照约定放出了蓝色信号。
我亲自为他敛尸入棺,以王侯之礼葬之。
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下,花满天的身体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登基大典也如约举行,我一步一步走上那个至高的位置,看着萧绎跪在脚下,听着众人山呼万岁,我想起爹爹说的,做皇帝很难。
让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这确实很难,但既然选择了,我便会坚定地走下去。
我封孙十月做了禁军统领,陆展做了卫尉,追封白崇为抚远将军,忠义侯。
萧绎,贬为奴役,遣去大散关修补城墙,当然已经招呼过守关的将领,可不能让他好过。
林新月变得疯疯癫癫,只得放进了冷宫,只是不忍无辜孩童,并不苛待她的衣食。
而花满天自然是和我一起住进了御殿,他说无心功名利禄,只想日日陪在我身旁。
我当然不傻,他对我的情意,我一直都知道,如今终于可以没有顾虑地接受他了。
秋雨连绵,我命人在屋子里放了许多炭盆给他取暖。
我看奏折,他抚琴。
红叶飞白霜,斯人入我怀。
「如果一辈子都待在这深宫里,你会不会后悔?」
他贴在我耳边轻声调笑,「今夜留下我,我就告诉你。」
我回头一脸坏笑,「何必等到晚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