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边关打了大胜仗,归心似箭。
与我青梅竹马的皇帝陛下却要我留在边关打扫战场。
三个月后,他带着新册立的皇后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我,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绝不会亏待我。
后来,我不做将军,做了皇帝。
1
我的父亲是柱国大将军,也是天朝的开国元勋。
十五岁那年,父亲病逝,我哭了三日三夜,最后被萧绎带进宫。
他怕我哭坏了身子,想着法哄我开心。
我喜欢吃糖葫芦,他就让宫人扮作街巷里的商贩,扛着稻草把子吆喝,像极了小时候的场景。
小时候我很调皮,总喜欢抢萧绎的糖葫芦,他打不过我便哭鼻子,每一次爹爹都会买一把糖葫芦去哄他,还罚我只许看着。
我抢过他手中的糖葫芦,理直气壮道,「都给我!」
他宠溺地笑笑,温柔如春风,「好,都给你。」
不知不觉中,爱哭鼻子的小孩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他带我偷溜出宫去看北大营看武演,去栖霞山看日出,去京郊客栈吃阳春面,我终于开心地笑了。
他说,父亲不在了,他在,他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那一刻,翩翩少年郎走进了我心底。
可是不久之后,萧绎的父皇也病逝了。
然而萧绎没有太多时间伤心,为了国丧和登基大典,他忙得脚不沾地。
我想他一定也很难过,好几次想去陪陪他,安慰他,可他不是没时间,就是累得睡着了,我只能暗自心疼。
每日里除了舞刀弄枪,我便无所事事。
宫里的嬷嬷都说我会做皇后。
「皇后有什么稀罕的!」我嘴上不屑一顾,心里却是欢喜的。
我悄悄收了剑,想着做了皇后就不能再舞刀弄枪了。
过了大半年,萧绎从来没提过让我做皇后的事。
2
秋深夜凉,我早早就歇下了,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听见有脚步声。
我知道,是萧绎。
「胭儿,睡了吗?」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
我没有应声,他便推了门进来。
我从榻上坐起,迎着月光看见他长身玉立,衣黑如墨,不由心动。
「我已经睡下了,你别过来。」虽然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但毕竟男女有别啊。
他搓手哈气,轻声笑了笑,「我又打不过你,怕什么!」
这倒是实话,我便不再那么抗拒。
但事实证明,那时的我还是太年轻。
月影沉沉,鸾帐深深,敌人循循善诱,我步步深陷,输得片甲不留。
他气喘吁吁地轻抚着我的额头脸颊,欲言又止。
我几次哀求,他才勉强开口。
「鞑子入侵边关,无人能战,我想……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你刀都拿不稳,不是白白送命吗?」
「可我不能弃边关的子民于不顾,不能把父皇和你父亲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他喉间哽咽,说得无比动情。
我决定去边关打鞑子,为他守疆安民,就像我父亲为先皇征战四方那样。
他抱着我红了眼眶,「胭儿,我不舍。」
3
挂印出征之时,京都大雪茫茫,城墙宫瓦一片雪白。
萧绎送我十里开外,说等我回来,就娶我做他的皇后。
他送我一盒胭脂,名曰紫琼。我赠他一把匕首,名曰红月。
「相思涂紫琼,驰念抚红月。」
大军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到大散关。
北风呼啸,滴水成冰。
我在这样的地方守了五年。
五年后,军师花满天培养的细作终于成功离间鞑子东西两部,我亲自率领三千精锐深入腹地,斩下鞑子首领的脑袋,把他们赶回漠河以北。
封狼居胥,著碑述功。
我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大散关,望着明月高悬,归心似箭。
七天后,才等到圣旨。
圣旨的最后一句是,「宜善战后诸事,无召不得归京,钦此!」
我悄悄问宣旨的王公公,「只有这一道圣旨?」
王公公低着头不敢看我,「只有这一道圣旨。」
五年来,他的书信越来越少,如今,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了。
「京都的柳芽儿都绿了吧?」
「是,将军,都绿了。」
王公公始终不敢抬头看我,我也不愿再为难他。
尽管将士们愤愤不平,但打扫战场,加筑防御的事也一点不敢马虎。
「不带信回去问问为什么?」花满天抱臂斜倚着古槐。
「都守了五年了,不在这一时半会的。」
「如果,他永远不召你回京呢?」
我心中一紧,旋即又释然一笑,「那我便在这大散关待一辈子吧!」
有时候,问为什么更像是一个弱者的乞求。
大散关的风那么烈,吹的久了,人就流不出泪来。
花满天也很默契地没有去打探京都的消息。
他陪着我,饮酒纵马,好不自在。
夜里,我望着北辰星发呆,花满天也跟着我一起发呆。
他望着我,温暖而坚定地笑,「将军若想回去,花满天生死相随。」
他的眼神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我不敢看得太认真。
「那当然了,你是我的军师嘛!」
4
三个月后,花开颓然,柳树成荫。
又一道圣旨传来,召我回京。
我心中所有猜测都化作嘴角抑不住的笑意。
「辛苦公公又跑这一趟。」
「将军言重了,应该的。」王公公依旧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也不去理他。
京都城外,百姓夹道,争先恐后想要一睹天朝第一女将军的风采。
我挺直了腰,抬高了头骑着马,在众人仰慕的目光里,自觉威风凛凛。
皇城宣武门前,文武百官也早已站得整整齐齐。
城楼上,萧绎明黄色的龙袍迎着阳光格外刺眼。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衣着明艳,与他相得益彰。
「皇上,皇后娘娘亲迎楚将军归京……」
在宦官长长的尾音里,我的心被刺穿千百回。
三个月,三个月足够三书六聘,风光迎娶。
我所有自以为是的骄傲和自尊都在那一刻被踩得粉碎。
「楚将军功在江山,朕绝不会亏待。」
他与那女子并肩而立,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
仿佛只是我的记忆出了错,我们,不过君臣而已。
「敢问陛下,如何不亏待?」我咬着牙直直盯着萧绎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他的目光却落在我身后的将士身上,「朕就封你为镇北将军。」
君民同乐,只有花满天替我挡下一切寒喧,送我回府。
5
是夜,宫中大宴。
花满天已经想好了拒绝的理由,我却坚持要去。
晚宴上来了很多人,却唯独不见戚元戚老将军,听闻他这两年身体不好,不承想竟已这般严重了。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也渐渐多起来。
「将军虽是女子之身,却能保我天朝边境无忧,着实令人佩服。」是羽林郎的高期年无事献殷勤。
我笑而不语。
「将军身为女子着实不易,陛下可不能再因此误了将军终身大事啊!」非奸即盗的是刑部尚书韩元灏。
我紧握着酒杯,等着萧绎如何接话。
皇后林新月却先开了口,「陛下早就在为将军的婚事操心了,只是迟迟没能选到配得上将军的好儿郎。」
林新月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温柔得像一池春水,和萧绎还真般配。
「临安侯世子萧承风姿卓绝,地位尊崇,与将军乃是绝配!」
「倒是把萧世子忘了,能配得上将军的非他莫属了。」
韩元灏与林新月一唱一和。
萧承是皇戚,先帝开国定下国法,宗室不可握兵掌权,想让我嫁给萧承,然后再顺理成章拿走我的兵权,这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我冷笑道,「诸位,婚姻也讲求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韩尚书不妨去柱国大将军的坟前,问问我父亲意下如何!」手中的酒杯重重地落在几案上,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韩元灏羞愧地低下头,皇后的脸色更是难看。
萧绎怒声道,「韩元灏,你今晚的话未免太多了!」
韩元灏慌忙跪地请罪,萧绎甩袖愤然离席。
6
白崇陆展他们看着我不知所措,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喝,这是咱们的接风宴,受了三年苦,今夜可要喝得尽兴!」
大概是喝多了,我似乎看到萧绎站在我面前,他冷着脸不高兴。
我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一些,却不见了人影。
再醒来时,夜色正浓,月华如霜。
黑色锦袍上的五爪金龙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你怎么能喝这么多酒?」他语含责备,眉间不悦。
「胭儿,我知道你在生朕……生我的气,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是韩元灏说的那些话,绝不是我授意的。」他无比真诚地说着。
他说他娶林新月,只是为了她身后的林氏家族,说他身不由已,步履维艰,说我想要的,他都会尽力给我。
那些心底里反复了很多次的质问,此刻却突然不想问了。
五年,他早已不是我的翩翩少年郎,也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觉腹中恶心,起身欲走,他却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入怀中。
我一掌推开他,他忘了,他打不过我的。
我抬头看着他,「我想要做柱国大将军。」
他微愣了一下,却立即答应了下来。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花满天扶着我眼中悲戚,「我们一起回大散关,好不好?」
「好。」
7
萧绎没有食言,我做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柱国大将军。
忙完琐事,正准备去看望一下戚老将军,谁料却传来他病逝的噩耗。
我握紧剑鞘,后悔没能早些去看他。
戚老将军只有一个女儿,却身子孱弱,离世的早,好在还留下一个女儿,名唤孙十月,夫家不怎么重视,戚老将军便接回来养在府中。
孙十月才行过及笄之礼,已长得落落大方,眼睛哭得红肿,却不卑不亢地给前来吊唁的客人回礼道谢。
「柱国大将军身份贵重,无需跪拜,请上香。」孙十月已将点燃的香递到我跟前。
「今日,我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的,这份跪拜,戚老将军受得起!」
我掀袍跪地,俯首磕了三个头。
老将军也是同爹爹一起征战过四方的,更是救过我和萧绎的性命。想起儿时种种,不由也红了眼眶。
「大将军亲自前来吊唁,十月感激不尽,可否到后院一叙?」
我察觉她似乎有话要说,便应了下来。
离开戚府时,天色已经昏暗起来,我望着朦胧月色,心头也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乌云。
我告诉花满天不回大散关了。
「是因为他?」
「是!」
「可他已经有皇后了!」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在大散关的时候,你是不是就知道了?」
花满天顿了顿说,「是,那个时候你若知道,执意回京,便是抗旨!」
「军师还真是思虑周到啊!」
一想到当时自己无比忐忑又装作满不在乎的心绪,就觉得屈辱,愤恨,不甘……
「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明日你就回大散关吧。」我冷冷丢下一句。
其实,我不是怪他,只是不想他卷进那些肮脏的阴谋里。
第二日清晨,一打开门,就看见花满天还跪在院中,憔悴不堪。
我心中不忍,却还是没有开口,冷漠地从他身边走过。
「我会一直跪到你收回成命。」
他的声音微弱而又坚定,我的脚步停滞了一下,又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