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饭堂,那里已几乎坐满了人,有还在吃饭的,也有吃完了还坐着闲聊的。毕竟晚上无事,在房里呆着也是无聊,还不如大家在饭堂里一起热闹热闹,而且这饭堂也暖和。
姜颂和宋循领了一份晚膳,今日居然多了一碗鱼汤,看来是学宫念及天气寒冷,各位子弟需要热汤暖身,也算是非常贴心了。
他们也没找着自己的师兄弟在哪里,就随便找了个空座一起吃了起来。刚坐下,就听到一个声音温和地问:“姜师妹,这么晚才来吃饭?”
他们扭头一看,是明崇恩。只见他微微笑着,关怀地问姜颂:“姜师妹,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很有意思的,仙史先生那样训你,着实有些过了。”
“是么?”姜颂很意外。毕竟明崇恩是五大门派之一的朝晖门弟子,而朝晖门掌门,现任仙盟盟主程勉,是踏魔之役的最大功臣,所以姜颂认为,明崇恩一直以来受到的教导,必定是魔族必须斩草除根的。
但此刻,他却说姜颂的想法很有意思,而且真诚之际,不带半点讽刺,着实让她惊讶。她问:“明师兄为何这么认为?”
“因为我觉得,世人对魔族和踏魔之役的想法都千篇一律,硬生生就贴了一个不够客观的标签,正如姜师妹所言,人分好坏,魔族也分好坏,一概而论未免有失偏颇。所以姜师妹的想法真的非常新奇,很值得思考,给了我很多启发。此外,我还非常佩服姜师妹敢于质疑仙史先生的做法,”他呵呵一笑,“换了我,可是不敢的。”
姜颂被他夸得又是害羞又是高兴,正想与他多讨论一些,却忽觉左手一阵湿烫。
+宋循的那碗汤泼到了她身上,已经浸湿了她半边衣袖,浸得她满手都是汤汁。
其实宋循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刚刚看明崇恩和姜颂谈笑风生,心里有些堵,放汤碗时力道重了,可没想到,修仙之人的力道一重,那脆弱的碗就承受不住了。碗被他磕碎了,直接泼湿了旁边的姜颂。
等他回过神来,明崇恩已经掏出手帕要给姜颂擦手了,姜颂忙忙摆手推脱:“明师兄,不用了,我这就去洗个手,而且,我有帕子的。”说完就跑了出去。
宋循匆匆站起:“师姐,我陪你去……”
姜颂边跑边摆手:“别!说不定等会儿你还要泼我一身水!”
宋循被自己气得要摔筷子了,脸色铁青。
明崇恩安慰他:“宋师弟,你别自责,毕竟你也不是故意的,姜师妹她为人大度,不会计较的……”
宋循看了他一眼,更生气了,不过气的对象,是笨手笨脚的自己。
这边姜颂脱下沾了汤汁油呼呼的镯子,洗着手苦恼地思索着这衣服该怎么洗,毕竟天气冷,这么厚一件袍子洗完怕是自己也冻成冰雕了。
等她洗完手拎着结了层冰霜的镯子正准备回饭堂继续吃饭时,却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惊呼:“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棵树怎么突然被那么多雪裹住了,好像还会发光!”
姜颂顺着惊呼声走过去,只见饭堂里的子弟们都跑了出来,围在一个三人合抱粗的树干旁,她抬头一看,眼前的景象惊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姜颂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树!
所有枝干都裹着厚厚的,如云雾般的银光,袅袅闪闪,又如轻纱薄绸,光滑凉沁,从离地两丈处一直绵延到十丈高空中,将周围那些只是支楞楞地勉强挂着几团雪,近乎赤裸的树衬得暗淡无光,极其寒碜可怜。这棵树太过闪亮耀人,将临近的一方小天地照得亮如白昼,却将这一小方天地之外的地方趁得越发昏暗。而这裹着树的银光竟像是有生命似的,飘飘荡荡地浮游律动,向四周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姜颂看得都舍不得眨眼,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那棵树仿佛是指路用的司南,吸引着她不自觉地朝它走去。她漆黑的双眸中映出那树美丽的身影,仿佛有闪亮的星星,坠入了她的眼中。
“真的太美了!”
赞叹不已之际,她心中同时也泛起一丝疑惑。这裹着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动,像是有生命一样?肯定不是雪,雪没有这样的质感。难道是什么人给这树施了什么法术么?
她往那棵树越挪越近,只听得身旁的子弟兴奋不已地讨论:“哇这也太美了吧!幸好我没有回房歇息,不然就看不到了!”
姜颂问近旁的一个同修:“这棵树,一直在这儿吗?”
她隐约记得刚来饭堂用膳时,并没有看到这棵如此引人瞩目的树。
“不,才出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这棵树刚刚还不是这样的,我就坐在对着这树的窗口那里。”那个同修没有看姜颂,始终抱着双臂饶有趣味地看着那棵树。
才出现半柱香的时间?姜颂听了,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那同修继续说:“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刚刚就坐在窗边聊天,忽然就看到一大团银光,还是银雾什么的哗啦飞了过来,就这么裹着这棵树了,可能这棵树长得高,显眼吧。诶这不重要,反正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还真是漂亮啊!“
姜颂却是心里起了疑:这团银雾是飞来的?所以这团银雾其实是……有生命的?
姜颂往前面挤,想要看看这团有生命的银雾到底会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树上从没记载过的妖物什么的。
她抱着树,身子往上提,整个人都贴在了树干上,眼睛瞪大到了极致。她个子不太高,只能踮起脚像只猫一样眯着眼睛使劲儿看,发现那团银雾中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发抖,又像是什么东西在飞来飞去。侧耳仔细一听,似乎这团银雾还发出了很轻微但很有规律很稳定的哼哼音。
为了听清楚,姜颂将一边耳朵对向了银雾,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起来。
一开始充斥耳膜的,还是周围同修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可是慢慢的,她听到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在说:“我们来了,我们来了,好多年了啊好多年了啊……”
谁来了?什么好多年了?姜颂满心狐疑,动用起了灵力,试图通过灵力来增强自己的听觉。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好多年了啊好多年了啊……”
听来听去,这句话一直重复着,姜颂蹙起了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听着琢磨着,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师姐你在干什么?你没事吧?”
姜颂吓了一跳,睁眼猛然回头一看,却是宋循。
饭堂里的宋循,在姜颂跑出去洗手后一直没动筷,等着她回来,可是过了好一阵也不见她回来,心里担心,害怕她遇到什么麻烦,便出去找。出了门,吹着风,却看到同修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跑去,还边跑边兴奋地大声说着什么“快去看啊快去看啊,真的特别好看!”。
同修们左冲右突,将他挤走了好一段路,待他从人堆里挣扎出来时,抬眼就看到了那棵满身银雾银光的树。他被震撼得不知动弹,呆呆站着看了半天才想起要找姜颂,却无意地从人缝中,看到了抱着树不知在做什么的姜颂。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姜颂问道。
“我……我见你一直没回来,就出来找你。”宋循有些局促地回答,“不曾想,竟然看到了这棵树,就被吸引过来了。”
“哦?”姜颂逗他:“所以到底还是这树更好看是不是?让你连我这个师姐都忘了。”
“不是的,不是的,”宋循赶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是师姐更好看的……”
姜颂哈哈笑了一阵:好啦我逗你的,而且这树确实是很美的,不过,”她神色忽而变得极严肃,“师弟,你觉不觉得这树看上去十分奇怪?”
“奇怪在何处?”
“我们方才来的时候,这棵树还不是这样的吧?可是为什么一柱香的功夫它就变成这样?而且你看,这裹着树的光里,或者说雾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姜颂指了指头顶。
“有东西?”宋循顺着姜颂指的方向看去,他眯着眼看,好像有看到又好像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而且师弟你有没有听到,这东银闪闪的东西,会说话。”
“什么?”
宋循更郁闷了,踮起脚来要凑那树更近些,忽然,他双眼一睁大,双臂一伸,俯身弯腰将姜颂护在了怀里,同时大喊:“师姐小心!“
只见刚刚还婷婷袅袅围着树干浮游律动的银光银雾,随着撞钟似的“嗡”一声,刹那间就如火山喷发般爆发,化作团团银色光雾凶狠地炸向围着树的各家子弟,那棵它们原本依附的高树,只剩下光秃秃的褐色枝干,萧条得可怜。
各家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扑了满身满脸,一时间尖叫声惨叫声四起,众人扯着嗓子嚷嚷着抱头鼠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炸开了!“
“来人啊,救命啊!阿爹快来救我啊!“
“呜呜呜呜阿娘我害怕啊!“
……
姜颂撞进宋循怀里的一瞬间,心跳停了一拍,一种异样的感觉流遍全身,有那么一刹那,这世间都静止了。然而瞬间之后,她又回到了现实,同修们的尖叫充斥她的耳朵,她推开宋循,眼睁睁地看着各位同修哭着喊着四处乱跑,那些银色光雾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马蜂似的对他们穷追不舍。
然而奇怪的是,姜颂自己和宋循安然无恙,甚至没有一团银色光雾靠近他们。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来得及多想,姜颂挣开被宋循拽住的手,想去帮同修赶走那些诡异的银光银雾,却发现自己才离开宋循不到一丈,就有一团银色光雾骤然冲向宋循似要发起进攻。
所以说到底,真正安然无恙的只有自己一个?!
她赶紧止住脚步,回来一把抓住宋循的手腕。
“宋师弟,别松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些东西不攻击我,跟着我,你就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