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酷暑已经褪去,眼看着第一阵秋风就要从北方吹到,绮梦岛却还是笼罩在一片翠绿之中。仰头,看见的是一方蔚蓝的天,偶有白云悠悠飘过;平视,望见的便是翠绿的天然蓬幕下,一条宽可容四人并排而行的千级石阶通往山顶。石阶由汉白石凿成,尽头是一座原木色楼阁。旭日从楼阁顶上洒下,在石阶上铺出一地温暖的金黄。
楼阁高两层,长二十余丈,宽十余丈,屋檐雕花朴素大方,窗糊白纱,梁挂铜铃,风一轻吹,便响起一阵清脆的叮铃叮铃声。楼阁四周花圃种着白色的冰心雪兰,粒粒露珠挂在花瓣上欲坠还沾,折射出初阳的点点日光。楼阁周围清净幽凉,偶有山中飞鸟停在屋檐上,却也像是知道这是庄重之地似的,只是咂咂嘴舔舔尾羽,不叫不闹,倐地飞走。
这座楼阁,便是煜月学宫。
煜月学宫历史不长,是在踏魔之役后,修真界的名人大拿们看这里灵气充沛,安静清幽,适合集中培养仙门子弟,教与清心寡欲,专注修炼之道,故决定在此建立学宫。
在煜月学宫授课的先生都是修真界交口称赞的仙门名士,既有出身于名门大派的子弟,也有出身平凡的散修,他们被仙盟聘为煜月学宫的先生后,又会形成所谓的“煜月学派”,平日里基本都是待在岛上。
清修内容为礼,物,射,剑,书,史,统称“仙门六艺”。礼乃仙门礼仪;物为灵品邪祟,也就是教仙门子弟如何辨认和对付常见的灵物和邪祟;射是射箭;剑即剑法;书指仙门典籍;史则修真界历史。虽说这些东西各家子弟早已在自家门派有所研习,但鉴于各门各派擅长的技能各不相同,难免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而授课的先生水平都极高,所以来集中学习交流也有利于取长补短,共勉进步。况且,本来这清修主要目的也不是学多少东西,提高多少法力,而是用清苦的集体修行来规束各家子弟的行为,力求各家子弟都变得规矩向上。
虽说修仙界也不是没有人质疑这清修的必要性,但质疑归质疑,这大流,还是都随着逐去了。毕竟,与众不同,独树一帜,招来“不尊传统,不敬仙规,不随大道”的口舌好像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而且,清修还能众仙门的子弟早日结识,对于今后的门派的往来,也是大有裨益的。
今日是清修听学的第一天,要拜见先生,所以姜颂早早便起了床,换上了孟夫人按照煜月学宫要求给她准备好的校服,收拾好听学要用的东西便要出门。走了两步,她又折返回来,往兜里偷偷藏了几块点心,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房门刚关上,她就看见了梅灵雪,灿烂一笑,高高兴兴地同梅灵雪打招呼:“梅师姐早!”
梅灵雪面容姣好,个子又高,穿着一身素白薄衫校服,显得越发婷婷玉立,飘袅动人。她回了句“早”,便和姜颂离了女修的住所,找到了上山的台阶,往学宫方向登去。
“师姐昨晚休息得还好吗?”姜颂问。
“嗯,挺好的,昨天赶路,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就是做了噩梦,又梦到了昨天的那些鱼,可没把在梦里吓吐了。”梅灵雪吐吐舌头,“你说怎么就我们遇上了那些鱼呢?我昨天问了其他几个门派的师姐师妹,她们都说她们来的路上风平浪静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知掉我们是招了什么,才引来了那些鱼。唉,但愿那些船工回去的路上没再遇到那些鱼。”
姜颂点点头,她也有些放心不下那些船工:“要不待会儿到了学堂上,咱们问问比我们来得迟的那些门派子弟,有没有再遇到那些鱼,若是没有,那那些船工回去的路上应该也没什么事。”
“也好。”
两人正谈论着这事,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师姐师姐!”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姜颂的小师弟元琅气喘吁吁地三步并两步跑上来,因为个子矮,校服穿,跑台阶的时候还得提着下摆;他后面跟着的,则是同样穿上了淡蓝色校服的季凝和伍邈。
“小师弟你慢点儿。”姜颂怕元琅摔了,赶紧跑下两步上去扶住他,“我娘也真是的,怎么给你做那么大的衣服,多不方便。”
元琅擦着汗,嘿嘿笑:“不打紧,我长得快,再过一段时间,这衣服恐怕还要小了。”
“倒也是。怎么样?昨晚休息得可还好?你们住的地方如何?”
“好的好的,房间虽说比不上咱们在蘅芷园住的,但也还行,我和师兄们住的挨在一起,师姐都放心吧。”
姜颂听了,环视了一眼几个师弟,看着精神都很不错,倒也放心了。虽说她平日里总表现得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但其实对于师弟们还是很上心的,颇有一种“长姐为母”的自觉。
视线一移,一个矮个少年恰好就出现在了最边上的师弟旁边,姜颂看着,自然而然地微微一笑:“宋师弟早啊。”
宋循已换下昨日那身水蓝色的脏袍子,穿着一身素白干净的校服,以藏蓝色绢丝发带束着一头青丝,发带上吊着一颗玉珠。细细看来,精致出尘,意气风发,比昨日更加好看了。
姜颂的一声问候让宋循顿时红了脸:“师……师姐早。“
“宋师弟休息得还好么?昨天看着你也挺累的。“
“嗯,好的……”宋循看向姜颂的目光好奇,疑惑中又带着炽热,仿佛在小心仔细地鉴定着什么珍贵的物件,几乎要在姜颂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了。
然而姜颂并没有在意宋循这般不寻常的目光,而是重新看向自己的师弟:“歇好了吧?那就继续走吧,别误了时辰。”
说罢,一手扯一个师弟的袖子,又拽又拉地往上走,同门四人,恰好就占满了一个台阶,说说笑笑地就往上走。修远门讲究淳朴自然,听随内心,没那么严格的礼仪禁制,所以同门之间这样相处十分正常,只是看得凯风门的弟子瞠目结舌。
“他们平日里,都这么相处的么?姜师妹和她的师弟们也太……”梅灵雪震惊又困惑。凯风门家风严厉,尊师重教,修远门的同门相处方式对她这种自小在凯风门长大的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多。
宋循倒是叹了口气,似是十分羡慕一般:“果然是门派有别。”
他快步追上去,其他凯风门的子弟也跟着,很快就追上了。姜颂转头看到他们跑上来,笑着“诶呀”了一声,松开了扯着师弟胳膊的手,去挽梅灵雪的手:“方才看到师弟,一时着急,忘了师姐,对不住。来,师姐,我们一起走。“
梅灵雪被她拉着走上来,和她并肩走到了一起,不自觉地笑了:“嗯。一起走。”
就这么的,两门子弟又混成了一团,一路感慨两旁的树真是又高又密,也不知道树上会不会蹲着什么千年老妖,抑或是这树其实早就已经成了精怪,日日光明正大地看这里的学子念书打坐。
“师姐,你说这里本是魔族的地盘,会不会还藏着魔族的什么妖兽啊?听说他们魔族的妖兽都很吓人的。”伍邈看着两旁的高树啧啧称赞个不停,“这么高的树,看着就很适合藏什么东西。”
“不知道,兴许都被杀光了,或者都被各派前辈们驯服了,毕竟踏魔之役都过去十几年了,清修也举办了那么多届了,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妖兽作乱,伤害学子的事,”姜颂顿了一下,想起了这场轰轰烈烈然而在各种书籍记载中都只是一笔带过的仙魔混战,有些可惜道,“也不知道魔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怎么说灭族就灭族了呢?唉。”
姜颂在修远门的时候,平日里结束了练功之后,总爱看一些修真界的史书,尤其是记载了踏魔之役的史书。与修仙界其他门派敌视魔族,视踏魔之役为替天行道,净化世间,拯救苍生的正义之战不同,修远门一向教导弟子要谨慎思考当年那场血腥大战的是非对错,不可随意揣测,妄下定论。所以姜颂便想通过大量阅读史书,来完全地了解这场彻底改变了修真界和魔族命运的战役。
然而,令她不解的事,史书中对于踏魔之役的记载,基本都是在何处何地,哪位仙门名士斩杀了多少魔族,保护了多少百姓,而这场战役到底是因为什么发生,是因为什么爆发成了毁天灭地般的规模,根本没有任何说法,就像是故意要瞒着不说一样,让姜颂百思不解。
疑惑叹息之际,一个傲慢无礼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还不是因为魔族本就该死!这种脏血留在世间就是祸害百姓,祸害修真界的!坏血,就该从这世上抹干净了!”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高个儿少年昂着头背着手懒洋洋地走上来,一脸轻蔑,仿佛凯风门和修远门的弟子都是他能轻易踩死的脚下蝼蚁。这个少年穿着金线镶边的蚕丝袍子,头戴白玉发冠,腰间悬着枚圆形玉佩,脚踏一双黑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少年,虽说必定也是来清修的子弟,却畏畏缩缩表现得像仆从一样,双手捧着笔墨纸砚和精美食盒。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不像是来上学,倒像是公子出游。
那少年道:“要不是当年五大门派掌门联手灭了魔族,你们能有今日的安宁,能在这地方修行么?这绮梦岛,可是这世间灵气最盛的地方,你们修炼但凡能有些什么长进,都得感谢五大门派掌门!尤其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