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听着这人的话觉得十分刺耳,看了他那大剌剌毫无仪态可言的走路姿势更是觉得此人缺些教养,顿时厌恶得要皱眉了。但转念一想,今天是清修第一天,今后还要和这个人同窗一年,所以也就将要亲密接触的眉头拉回了亲和的位置,心平气和然仍不乏一丝嘲讽地说:“这位公子说的话当真有趣极了,我今日相当受教,多谢。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神通广大,战功赫赫的令尊又是哪位仙门名士?让我听听,改日说出去,也倍有面子。”
少年响亮地哼了一声,眼珠子都要甩上天了:“居然连本公子都不知道,果然是孤陋寡闻的女流之辈!记住了,本公子乃宏轩门万谦训,家父宏轩门掌门万薄疏!”说完他就带着那一群畏畏缩缩的“侍从”走了,也不屑于问凯风门和修远门各弟子的姓名。
只是他路过宋循时,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又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声“哼”响亮得无人不闻。
等万谦训走远了,宋循的师兄赵言安才朝着他的身影狠狠地呸了一声:“哼,还‘万谦训’,明明是‘万骄矜’!”
姜颂不解:“赵师兄为何看着跟那位万公子十分不和?”她虽然也不喜万谦训的言行举止,可是也就第一次见面,不止于这么恨罢?
赵言安抱着手臂,叭叭叭地抱怨起来:“姜师妹你是不知道,这位万公子可真是蛮横不讲理,昨日他来得晚,相中了宋师弟的房间,觉得宋师弟房间的位置好,就硬要据为己有,将宋师弟赶到别处去,还让他带来的人将宋师弟收拾出来的东西都扔到了屋外。我们与他理论,他就大声嚷嚷,使唤的人要打我们,吵得整个男修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最后闹得连煜月学宫的内务修士都来了才罢休。简直是,霸道至极!”
赵言安越说越生气,对着旁边的一棵树啪啪啪乱打,打疼了自己的手更是气得脸都红了,最后还是梅灵雪叫了他一声,他才气鼓鼓地抱手不说话了。
其实众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宏轩门掌门万薄疏快四十岁才生了他长子,宝贝得不得了,整个门派上上下下都把那个长子宠得焦扬跋扈,无法无天。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简直就是二世祖。
姜颂听了十分惊讶,问宋循:“宋师弟,你昨晚真被他欺负了?那你昨晚睡哪儿?”
宋循倒是没有他师兄那么愤怒,只是摇摇头,仿佛已经忘却了昨晚的不快一样,淡淡道:“算不得是欺负,我没放在心上,而且最后我还是住了我的屋子,万公子也住了学宫内务修士安排的房间。”
姜颂觉得宋循真是好脾气:“他这样对你,你真不生气么?他刚刚是不是还撞了你?”
“无妨,父亲嘱咐过,要与同修好好相处,不可起冲突。”
“可是万一他以后还欺负你怎么办?他看着也不像是个善茬。”姜颂没有宋循那么好的脾气,平日里谁敢这样欺负她,她可是要将欺负她的人揍老实了的。
然而宋循还是淡淡:“万一以后万公子还这样,我和师兄们与他好好理论便是。”
姜颂:“……”
她对宋循的好脾气是无语又有些生气,自己暗暗在心里咆哮:他要是能好好理论,也不至于连学宫内务修士都招来了!而且你看看他刚才对你的神色,他哪里是会轻易放过你的人!宋师弟啊,你怎么就……唉!
小暴脾气的姜颂差点就要像赵言安那样砸树出气了,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她觉得自己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人家小宋循都不在意,自己一个跟他没多熟的人着急个什么劲儿,嗐!
姜颂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惩奸除恶”的浩然正气,嘴角一扬,皮笑肉不笑地对宋循说:“行吧,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讲的了。但是以后他还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护着你,我打架,很厉害的。”
姜颂很有作为师姐的责任感。
宋循眼里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嗯。”
清修第一天的第一堂课是仙门六艺中的礼。
授课先生有六十岁,穿着一身浅褐色棉麻质地的宽袍,腰间系一根镶青玉的宽腰带,一头花白头发用深褐色发冠束着,留着一把山羊胡,沉着内敛,一举一动不急不缓,十分合乎尺度。
先生道:“诸位学子不远万里来我煜月学宫清修苦学,当谨遵我煜月学宫学子准则,不负门派长辈重托,潜心修炼,在各方面有所长进。那么今天教给各位学子的,便是我煜月学宫的礼仪规范,望诸位学子牢记在心。”
接着,他竹帘一展,唇齿一开,条条框框,就这么被他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虽说这些仙门礼仪听着确实无聊得很,但姜颂也是分场合,知分寸的人,知道自己出门在外,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整个修远门,所以哪怕神魂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也还是规规矩矩地挺直腰板强撑眼皮听着,将书册上的字想象成点心,一个一个地数着打发时间。
宋循坐在她后面,认认真真地听,工工整整地做笔记,偶尔抬头看看前面的姜颂,不自觉地一笑,又低下了头。
姜师姐的头发真好看,想……摸一摸。
就这么分了一点神,他便写错了几个字,惊得他赶紧划掉错字,红着脸继续听先生的“清修弟子,需尊师敬长,礼让同门”“宴席之上,长未入座,幼则静立,长幼分席,不可逾矩”,如此云云。
全堂子弟正襟危坐,侧耳倾听,唯有万谦训却一点都不老实,叉着腿弓着腰,东张西望丝毫坐不住,任谁看了都想噼里啪啦来两巴掌怒喝一声“给我坐好!”。他看着宋循认真听课,一团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呸,这个毛没长全的臭小子,昨夜居然敢不给本公子让房间!还让本公子挨了一顿训!妈的,从小到大谁敢这样对本公子!
他斜着眼看到桌上的纸笔,片刻之后嘴角一歪心生一计,将一张纸放到桌下偷偷揉成了一团,压进盛满墨汁的砚里拖来拖去,然后趁先生不注意,瞄准宋循——
“啪!”
那个蘸满了墨汁的纸团地在半空中甩着黑黢黢的“沐浴水”湿淋淋地往宋循飞去,砸到宋循的背后慢慢滑下来,在他素白洁净的外袍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墨迹,最后安详地躺在了地上。
宋循被砸得登时回头,在一阵哄笑声中,先是看到了那团墨纸,接着看到了外袍背面的墨迹,登时又羞又怒,想要将外袍脱下。可是在学堂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外袍又不合礼数。一时间,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先生听到响声的瞬间也停了讲课,抬头一看,满堂轰乱。他从面红耳赤的宋循,顺着一路的墨迹,目光落在了坐姿不端,且在拼命忍笑的万谦训,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手中的竹帘,提声说了一句:“安静。”
众人顿时止住了笑,端正坐好,有些害怕有有些兴奋地看先生。
接着,先生走到了万谦训身边,竹简压在万谦训的右手上,平静地说道:“万公子,你既然管不住自己的手,那我就替你管管。”
言罢,先生手中的竹帘狠狠拍在了万谦训的手上,疼得万谦训“啊”地叫了一声。
而先生脸色依旧平静:“万公子,学堂之上不听先生教导,骚扰同门,不重仪态,已违反煜月学宫清修准则。你今日下学后,再把弟子守则抄三十遍。”说
说完先生转身离开,再次展开竹简,神色漠然地继续讲他的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些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的众子弟,都精神得睁大了眼听讲。他们可不敢得罪这个表面看着平和,其实却十分严厉的先生了。
而万谦虚目瞪口呆,捂着手瞪着先生,又羞又怒,在心中狂吼乱骂:好你个臭老头,居然敢罚本公子?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当年干了什么?我爹当年可是踏魔之役的大英雄!他把绮梦岛给夺下来了!他把煜月学宫建起来了!没有我爹还轮得到你这个糟老头子在这儿教训我?我呸!
万谦训青筋暴起,站起来想教训教训这个糟老头子什么叫“知恩图报”,刚走到先生身后,手还没来得及举起来指到先生的鼻子,先生就忽地一转身,仿佛看穿了他心思一样,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竹木戒尺,“啪“地一声拍在万谦训手上,抽得万谦训懵了一下,接着一声不吭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整堂课都老实了下来,连看都不敢多看先生一眼了。
——看来是欠打。
结束了今日的课后,屋外已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打在屋外的树上和花瓣上,嘀嘀嗒嗒留下粒粒晶莹,清凉又湿润,舒服得都渗进了衣里,贴到了身上。
先生布置完作业后,众学子伸伸僵硬的身体收拾好东西也就结伴去吃饭了,边走还边讨论着“今日的可真是无聊啊”“不知道煜月学宫有什么吃的啊”。
但万谦训却带着他的同门“侍从“,煞气腾腾拦在了宋循和他的几个师兄师姐面前,一脸地不怀好意。
万谦训又被先生抽了一戒尺后,先是惊讶,然后委屈,接着愤怒。他是怕了先生了,挨打还是很疼的;然而他欺软怕硬,欺负不了先生,便将七撒到了宋循身上。他认为都是宋循的错。
哼,自从碰到这个晦气的臭小子,事事不顺意,今天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