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领到人开始,聂勾沙的耳朵就陷入了无限循环的“师尊”、“师尊”当中。
走到黄昏时分,天上竟然乌云密布,下起了小雨。
聂勾沙皱了皱眉,指尖捏动阵法,挨着头顶撑开了一个防雨结界,然后板着脸说:“进来。”
“吧嗒!”
一大滴水砸在结界边缘上,溅开了点灵力,可以看见透明的浪花纹路。
阿措新奇地仰头望着,连那结界撑矮了,头顶淋湿了也没有说。
两人又走了一阵,此时他们已到了兴京城门口。聂勾沙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今晚不便赶路了,御物而行太过高调。
于是,就在靠近城门的客栈旁,聂勾沙挥挥衣袖收掉了结界。
“今晚住这里,明天继续赶路。”
结界的边缘慢慢破碎、消散,就像碎星随意撒入了夜风中。
阿措看得呆滞,好半天才听到了话,然后说:“师尊,我想学这个透明罩子,你可以教我吗?”
聂勾沙:“……那叫结界。”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客栈,聂勾沙喊了一间客房,在上楼梯的时候陷入沉思。
这孩子放他这里,总不能什么都不教。
跟着山里的徒弟们上课,肯定会接触到聚灵、赋灵的方法,悟到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法术应该无伤大雅。
“想学啊?等你和为师回了岛上,有别的长老教你,和其他徒弟一样。”
言下之意,一视同仁。
阿措好像没有注意到关键点,迅速偏了话题:“师尊,咱们韦海山原来在岛上啊?”
“对啊,四面环海,还有防护结界,没有令牌不能进出。”
聂勾沙推开客房的门,心里暗暗想——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皇帝要把你放给老子?
进了韦岛你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想逃跑没门儿、谁想来劫你也没门儿,除非老子允许你出山!
这样一想,他感觉好多了。好像世子也不是特别麻烦,只要进了那个保护圈,他聂掌门还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只盼着路上这几天平安度过。
关好客房的门,聂勾沙便往桌案旁的蒲团上一坐。
阿措局促地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便有一滴水顺着发辫落到了木地板上。
聂勾沙看着那滴水,好半天才想通,原来是自己的结界撑得不够高,看给孩子淋的,头发都湿了。
再看小世子可怜巴巴不敢坐的样子,聂掌门这才感受到自己现在是个长辈,这师尊当得不太好。虽然娃儿个头是高了点,但毕竟是个刚刚离开家的少年。
他又在原地一骨碌爬起来,走到盥洗盆边,拿了一条干毛巾。
聂勾沙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指着蒲团,言简意赅地说:“坐。”
阿措听话地坐下,那条干毛巾劈头盖脸地铺了过来,来自师尊的关爱替他擦拭着头发。
“为什么淋了雨都不说,前半路话很多,后半路就哑巴了?”
聂勾沙拿毛巾擦着水分,又觉得不干净,准备拆他的发辫。
手指才刚刚碰到银饰上,忽然被捉住了。
阿措拿掉毛巾,眉毛结巴在一起:“师尊,不要……”
“不拆了怎么擦干?”
聂勾沙上手摘掉几颗银饰,只见上面缀着鲜红的珊瑚,头顶是一颗天珠,看起来十分珍贵。
便又说道:“又不会要你的东西。一个男孩子怎么扭扭捏捏的,你们草原上的男人不是很大方吗?”
阿措低着头不敢反抗,只是憋红了脸。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天空昏暗。屋子里气氛总算好了起来,有了点师徒的感觉。
正当这里一片岁月静好的时候,锁起来的客房窗户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聂勾沙警惕地回头望去,发现窗外有人吊着绳索,一双腿脚再对着窗框踹了一下,几乎要把他插好的闩给踹歪了。
明显是要强行进屋。
聂勾沙立即把手中的饰品全收进了拂尘里,拉起阿措,迅速去开房门,准备逃跑。
门开了却见客栈底下已经乱作一团,几个身穿豹皮的利亚蛮族人在驱赶顾客,堵住了楼梯,并且逮住其中一些高个男子仔细辨认着。
聂勾沙一回头,眼神变得凌厉。
他不动声色地再次关好门,问道:“利亚人,是不是你们金戈国札族的?”
阿措浑身抖了一瞬,因为窗外那位又踹了下,发出极大的响声。
高原上的几大部落统称利亚人,可以从外貌和头发分辨出来。但是具体属于哪个国度、哪个族却不能直接分辨,聂勾沙直觉这些人是来找阿措的,只是不知道这小子知不知晓。
阿措的表情惊慌错愕,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抓紧了聂勾沙的袖子,声音都结巴了:“师、尊、尊,我是你未过门的徒弟啊!我们札族怎么会派这么凶的人来杀我们?”
“什么未过门?”聂勾沙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杀人的?”
“弯、弯刀的影子……”
阿措的话被一声轰然巨响打断,窗外那人直接踹破了木质的窗框,也穿着豹皮的利亚袍子,弯刀上寒芒闪现,直接跳了进来。
他果然是来找阿措的,一看见世子,眼里就闪烁着精光。
那人张开口正要吼些什么,阿措挡在聂勾沙面前,猛一抡桌子腿,直接砸在了这人头侧!
那一瞬间鲜血飞溅,这个利亚人几乎被砸得侧飞了一截,面部血肉模糊地重重摔在地上。
聂勾沙手里的一个攻击阵法刚好在此时丢了出去,把人连带着染血的桌子,和风一起朝窗外推出,然后傻了眼。
那人进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结这个“风动”的法阵,把人原封不动推出去。可是阿措挡了一下,阻碍了他第一次推动法阵,再从侧面推出来,那人就被阿措打晕了。
这样摔下去,八成会死。
没来得及说什么,阿措火速拉上了窗帘,整个身子往床底下一蜷,直接躲了进去。
此时木板门外忽然响起粗暴的敲门声,聂勾沙马上会意,对外吼道:“谁啊谁啊?人都睡了敲个锤子敲!”
门外说话的人带着浓重的草原口音,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不想死、就开门!”
聂勾沙佯作平静,骂骂咧咧地打开了门,差点被忽然冲进来的三个汉子撞翻。
这三人先是在屋里快速走了一圈,左顾右盼,查看还有没有人。
接着其中一人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迹,眼眸像鹰一样,锐利地望着聂勾沙。
聂掌门虽然没演过戏,但坚信朝堂如戏,皇帝刚登基的时候,他在宫里做过两年司天监,演技可不差。
他双手一叉腰,理直气壮地喊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精力旺盛流鼻血的啊?!”
对方似乎通用语不太好,就没给他怼回去。
聂勾沙继续骂道:“你们是哪个藩国的,听没听过玄苍山?要是被我们掌门知道了你们敢伤人,你们都会死得很难看!”
几个利亚人低头用他们的语言交谈了两句,然后又左右看了看,这就依次走了出去。
看来是被“玄苍山”的名号吓到了,这是目前大宇境内最大的山派。
聂勾沙关上门,松了一口气,但此地不宜久留,很快就会被发现,连忙朝床底下看去。
下面空间狭小,阿措恰好在此时拱出来。两个人的头“嘭”一声撞在一起,丝毫没有默契。
聂勾沙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连拖带拽地扯了出来,只见徒弟蓬头垢面的,发尾上还挂着灰尘。
他顺手在自己头顶摸了摸,把束发冠拿了下来。阿措这利亚人的特征太明显了,很容易在人群中被认出来。
聂勾沙迅速给他扎了个高马尾,再把发冠套了上去,这才拉着人走到窗口,低声说道:“抓紧我!”
阿措还是满脸问号。
此刻摔在楼下的那个人已经引起了人群的注意,有几人一边指着地面上血肉模糊的利亚人,一边朝上望。
聂勾沙的拂尘一展,飘飘然像一团云一样接在了脚下。
他带着阿措纵身朝窗外一跳,拂尘稳稳栽着两个人越过城门,朝荒无人迹的郊外飞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