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在拂尘上站得歪歪斜斜,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只能紧紧抱着师尊的胳膊。
聂勾沙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跑的时候看似轻松,飘飘宛如仙者。实际上御驶这拂尘比不得御剑,会大量消耗他的灵力。
徒弟都还没适应云端飞行,没来得及恭维师尊几句。灵力就似乎撑不住了,聂勾沙被迫缓缓降落,正在兴京城外面的荒山里,与那个客栈相距不过十里。
“师尊,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回岛上呢?”阿措天真地问道。
“因为仙盟总会规定了,除非性命攸关,修行者不得在民间随意御物飞行。”聂勾沙说完这话,便森冷地望着阿措问道,“说,为什么会有利亚人追杀你?”
“师尊……”阿措左手还抓在聂勾沙的袖摆上,右手紧握成拳,“利亚高原上一百八十多个部落,一共六个氏族,每个部族间都有数不清的爱恨情仇。我真的不知道是哪个仇家得知消息找上我了……”
听到这说了还不如不说的一串话,聂勾沙抽出自己的袖子站正了,然后叹息道:“是仇家,就要千里追杀吗?”
“那不然呢?”阿措反问道,“难道暗暗恨着吗?我们草原上的人从不在背后使阴招的!”
聂勾沙:“……那你可得记住了,往后跟了本尊,只在背地里使阴招,不在人前招摇过市。”
说完这话,他想打坐调理一阵,再继续前行。
忽然注意到阿措一直紧紧捏着的右手,狐疑问:“你右手上藏着什么?拿出来。”
阿措撇开头,聂勾沙一把夺过他的右手,把掌心展开。
只见这张黝黑粗糙的手心被刚才的桌子腿划破了,正细细往外冒血,而阿措就一直忍着,一声不吭,捏了一路的手心。
这一天里,聂勾沙几次三番怀疑小世子会出什么幺蛾子,总是带着恶意揣测对方,行事也很警惕。
现在看来,这就是个吃了亏不吭声的闷葫芦。可是窗外那个人跳进来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是帮聂勾沙挡住危险。
心再硬也有些动容了,聂勾沙捏出一个疗愈的小术法,覆盖在他的伤口上。
与此同时,还看见手心上有厚茧。
这中原上的世家子弟、皇族亲眷,哪一个不是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
可这小崽子看起来好像吃过很多苦,聂勾沙问道:“手上的茧,怎么搞的?”
阿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细密的睫毛垂下来,解释道:“在我们草原上,每年都有生存训练,主训马术嘎久、乌朵放牛,副考雪山极限攀爬或者日挖虫草三百根——”
“等等、等等!”聂勾沙打断道,“你是王子,不该学刀法、射箭、治国、理政吗?怎么和寻常牧人一样,学生存技能?”
阿措这回认真了,望着对方的眸子,低低呢喃道:“师尊,如果都活不下来,学那些杀敌的本事又有什么用呢?”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又有哪里不太对。
接着,他又闷声说:“我不好,生存都还没学会,所以没有学到如何杀敌……”
聂勾沙拍了拍徒弟的后背,勉强安慰道:“没事,你虽然脑子不好,但力气大嘛。刚刚看你用桌子砸人那一下,为师觉得你天赋异禀!”
少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安慰,再次确认问道:“真的吗?那师尊你不会丢下我,对吧?”
聂勾沙大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丢,但我手上丢了人,又怎么和皇帝交代啊?
他刚刚准备在原地打坐缓和几分,闭上眼却敏锐察觉到北面草丛中有异动。
修真的人五感敏锐,一支羽箭正对着他们师徒的方向,猎手好像在里面已经潜藏了很久,比着角度准备一击即中。
空气里发出极轻的“嗖”声,聂勾沙听到那支羽箭动了。
来不及解释了,他一个鞭腿扫倒阿措,便见那支箭矢刚好破空飞过,直穿草丛落在了不远处。
“啊!”
阿措硬生生摔到地上,也没用手撑一下,完全就是不会任何武学的样子。
现在灵力消耗太多,聂勾沙来不及修整。他仔细感知着第二箭,这一下不得了,刚才在客栈里寻找他们的利亚人,竟也赶着马车,就追在不远处了。
而且草丛中潜藏的不是一个猎手,从那猎手的后面又来了一排人,都不再躲藏,而是直接拉开了弓。
阿措被师尊绊倒了,翻个身揉着自己仰躺,压倒了一片野草。
聂勾沙一怕他起来中箭,二怕自己没顾及到他那边,索性一下坐在阿措身上,扬起拂尘催动了灵器。
因为他们坐得太低,草儿又深,对面看不清。
一排羽箭凌空落下,聂勾沙就在自己身前和头顶挥动拂尘。那白色的一片在半空画出金光游龙,把箭矢全都挡了去。
对面再次拉弓,并且踏前一步,朝这边寻来。
聂勾沙把少许灵力灌注在拂尘脚上,那里迅速变成一把铲子,悄无声息地挖动地面。
阿措被师尊坐在身上,觉得难受。张了张口,想要说话。
“嘘。”聂勾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传音过去,确保只有徒弟能听见,“为师挖个坑,把咱俩埋起来。等到这些人走了,再爬出来。”
言语之间,带着灵力的法器已经挖好了深坑,是刚好能容纳一个棺材的宽度。
阿措嫌弃地看了一眼,聂勾沙也顾不上这样做是否有面子,抱着他未过门的徒弟就滚了进去,继续传音。
“一会儿我贴张符在你鼻子和嘴上,别撕就能呼吸一炷香的时间。”
“这把铲子是挖坟用的,坑只有这么大,你忍一下。”
“为师告诉你哈,能智取的时候,就不要强攻。”
说着这些,聂勾沙的铲子填好了土,把野草皮也铺了回来,再次变成拂尘脚,钻着缝隙回到了手中。
他们俩就被活埋在了地下,口鼻间各贴了一张符纸。幸好今日下了雨,泥土都是湿润的,不容易被看出破绽。
上头一阵窸窸窣窣,看来是猎手们找来了,聂勾沙感到头顶一沉,被谁踩了上面的土。
阿措连忙在他缩脖子的时候将手垫了上去,自己却被踩了好几下,土越压越实。
车马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猎手们没发现他们,须臾间传出慌乱的脚步声,赶在利亚人到来之前跑了,看来并不是同伙。
也就是说,有两拨人在追杀他们。猎手还很怕被利亚人发现。
紧接着,马车从上面碾过,还好没有压到草丛里去,只是走的小道,也风风火火朝更南边追着。
聂勾沙非常谨慎,他怕人还没走远,又会折回来,符纸还备了许多,准备多呆一段时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紧密贴在一起,气氛非常紧张。
正在心弦紧绷的时候,头的侧面乍然插下来一柄剑!正是刚才拂尘脚钻的那个缝隙。
聂勾沙捏着防护法阵,全身汗毛倒竖,却听见上面的人踢了踢土,然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们都走啦,聂掌门别当缩头乌龟了,出来吧!”
正是皇帝的心腹,宫里金卫总督。
聂勾沙没吭声,假装自己不在坑里,就不丢人。
金卫总督又说道:“陛下怕聂掌门在路上遇到危险,派了我等一路照看,都是自己人,您别防着了!”
阿措想要说话,似乎忘记自己贴着符咒。他一张嘴就撕落了纸,瞬间憋得接不上下一口气。
聂勾沙推开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刨开头顶的土,骂道:“陛下派了你们照看怎么不和我说?陛下这是监视!难道我还会把小世子怎么着吗?”
“哎哟聂掌门勒,你这不就把世子给活埋了吗?”总督身后还跟着十个御用金卫,也跟着刨土笑了起来,
“陛下知晓聂掌门要面子,要是直接给您派卫队呢,显得看不起您。聂掌门果然神通滔天,不用我等出手,也是安安稳稳的呢!”
这位总督曾经是皇帝的随侍,名叫沈壮师,和聂勾沙也算熟悉。插科打诨、话里有话,一边拔萝卜似的帮他,一边挖苦他。
他的盾牌正丢落在草地上,拉拉扯扯之际聂勾沙忽然猛一把推开沈壮师,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举起盾牌抵挡了两支羽箭!
那一刻,全体卫兵神色凝重,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原来林里的猎人并没有走,又回到隐蔽的地方躲藏着,直到他们放松警惕。
一击不成,羽箭又起。
沈壮师躲在一个手下的盾牌后面连叹了两句“好险”、“好险”,然后正色道:“愣着做什么,干活了弟兄们!”
十多个卫兵立即分散成两个小队,一队结阵抵挡,一队朝羽箭袭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这边的危机刚被重视,忽听一声类似于狼嚎的战吼,便有一架马车从南边飞驰近了,直向草丛里撞来!
侍卫们火速朝两边散开,聂勾沙抱紧了半截身子还在土里的阿措,用结出来的那个防护法阵,硬生生和马车来了个对撞!
前方的马儿受了惊吓,高高抬起前蹄,嘶鸣着歪倒。
车轮碰在不可穿透的法阵边缘,转瞬四分五裂,里面的利亚人却手持弯刀猛然跳出!
分明是一辆只容两人的单马车,却有五个草原上的汉子接连从里面钻出,聂勾沙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
他此刻双臂都在颤抖,法阵在抵挡了那下剧烈的撞击以后皲裂了,索性收了起来。手指摸到拂尘的储物空间里,抚上了许久未曾用过的剑。
“康义,应召!”
康义剑,一把尘封许久,继承自先代掌门的灵剑。
除非必要,生死关头,聂勾沙不愿意碰它。
五个利亚人身穿豹皮,加上摔落在草地里的车夫,全都举起弯刀暴喝着听不懂的族语,朝这边冲了过来。
聂勾沙灵剑出鞘,把阿措放到自己身后,准备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