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聂掌门,堂堂韦海山之主,身上的衣服被腐蚀得差不多了,还好金身不坏,只是后背都空了一大片。
而阿措是趴在他身上的,反而好很多,只有手腕和膝盖以下破了,皮肤还隐隐出血。
这副场景,在旁人眼里就不太好看了。
夏元明手里握着正确的那枚令牌,既进不了“藤蛇”门救人,也不敢只身前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传出去的声音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声。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就在他准备回头去找幽格长老求援时,却看见师尊和小师弟从另一边萤光照亮的门里滚了出来。
他们姿态亲|密、举止暧昧,他们衣衫撕|裂、神情倦怠……
夏元明大惊:“师尊!你们是遇到什么魅惑妖怪了吗?或者误食了什么草、喝了什么药?”
聂勾沙满脸问号。
夏元明继续比划道:“就是那种,话本小说上常常写的。一个人中了媚术,另一个人就被@#¥%&……”
“夏元明你少看点那种书!”聂勾沙恨不得把传音关掉,简直污耳朵,“回去了本尊就对你的书柜进行大清理!”
传声法阵里的夏元明争辩说:“师尊自己投错了令牌,还对我的书发火。”
“是你递错了!”聂勾沙骂道,“说到书就敢顶嘴了?”
阿措看不得他们吵,弱弱举起手来:“是我……是我没听全。”
夏元明傲娇地哼了一声,转头把正确的令牌投了进去:
“师尊还是先下来吧,幸好我给你们都备了衣服,回头再骂我也不迟!”
这透明的梯步,是第一道禁制,如果上岛而不能发现梯步,就不可以进入禁制空间。
而梯步的分布又依据神盘盘绕,要是算不对八神,也无法进入下一处。
穿过了“直符”令牌开启的石门,眼前呈现出的还是海岛景象。
聂勾沙知道这一次对了,因为他看见旁边那颗巨木上刻着一列字。
“韦康义在此敬祖。”
字下面是已经长起来的灌木,散落着几个拔了筛子的空酒瓶。
韦康义当年来拜祭祖先,还没走上去,居然在门口自己把酒给喝光了,剩了一点倒下来,然后刻上字,就当在祭祀。
——这确实是聂勾沙的师尊韦康义的风格。
而聂勾沙的风格是,每逢重大意义的饮茶或是寻常饮酒时,都会先倒上一点在康义剑上,然后才自己喝。
“想不到有一天,居然要走你们师祖走过的老路。”
聂勾沙吩咐夏元明去把酒瓶子拾起来装走,以免被后人看见。又让阿措把那树皮剥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有外人能走到这里。
韦康义开辟的路也很奇怪,不是从地面砍伐灌木一路前行,而是分布在这里的天然构造上。
岛屿长着许多原始植被,由于没有人迹破坏,寿命绵长。
生存在这里的多种动物也受到仙气的滋养,族群繁衍,逐渐的就占据了自己的资源,还常常打架抢地盘。
门口的老树下,是一条清澈溪流。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洒落下来,溪流中铺着石块。
仔细看去,每一个大跨步的距离,必然有一颗露出水面的石头。
聂勾沙传音道:“石头可能是你们师祖放的,如此看来不能沾到溪水,我们走过以后就将它的规律打乱。”
先前有石梯和法阵,不能御物飞行,阿措很清楚。但此刻这里明显是天然路径,他问道:
“师尊何必非要走危险的石块,我们直接坐拂尘,岂不是更快?”
聂勾沙不语,鞋底已经小心翼翼踏上了第一块突出的石头:
“早与你们说过不要惊动岛上的动物,可能引来异兽的。你是不是又想被什么东西给吞了?”
“如果和师尊一起被吞,也不是不可以。”
阿措这句话没能送进传音阵里面去,因为刚收来的灵力用完了,他又还没有结成灵骇。
只能乖乖地提起衣摆跟上,大师兄夏元明断后,想方设法破坏着路线。
“师尊,我们把路给毁了,又不能飞。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聂勾沙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说:“进去是带着任务的,自然不能高调。出来我们就狂飞,让异兽在后面追,只管逃就是了!”
这等行事方式果然不愧是当今大宇国倒数第一大门派聂掌门,怂中带刚,刚中带强。
夏元明默默在心里肃然起敬,顺便推倒了一块走过的石头。
这个石块重量颇大,推动有些困难,动摇了溪水里的细小砂石。
夏元明推得一个趔趄,阿措在身后拉了他一把。
两人便见那石块下“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泡泡,然后大批的水甲虫像喷泉一样涌出,瞬间铺黑了一片。
“快走快走!”
夏元明忙不迭推着阿措继续往前,师徒三人几个蹦跳间,终于跨过溪水来到了前方,眼前绿意盎然。
许多蕨类植物生长在地上,老树盘根错节,厚实的芭蕉叶从半空直垂到地面,偶有卷尾猴子攀着树枝,带来一串串响动。
三人一时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夏元明忽然觉得小腿很痒,一摸却发现里面鼓着包,连忙把绑腿解开了,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爬着水甲虫,正在吸食他的血液。
夏元明张了张嘴,阿措眼疾手快,连忙给他捂住,阻止他发出声音。
那些水甲虫也是奇怪,几乎把整个头埋进了人的皮肤里。
可它分泌的某种液体似乎有麻醉作用,所以只痒而不疼。
夏元明一抠,水甲虫的身子爆血掉下,头却深深地卡在伤口里,唯见一个黑点。
遇事不决,找师尊。
夏元明满手是血,在传音阵里呼唤。
可是好半天过去了,聂勾沙依然在回忆地图、推测方向,没有回答。
灵力维系的法阵,居然在这里失效了……
也就是说有什么人,在这里设置了禁制。是不是祖先,或者是不是人,都不一定。
聂勾沙大概推测出了路线,抬脚踩了踩面前的两股榕树根。似乎也传了什么音,可惜没被听见。
他动身准备往上走,忽然被阿措拍了肩膀。
回头时见两个徒弟在疯狂比划,再看夏元明那满腿新鲜的血液,聂勾沙勃然色变!
他先在手上起了一个燃烧诀,点燃了一截小木棍。然后伸过去靠近夏元明腿边,引得对方连忙跳脚。
聂勾沙做了一个眼色,阿措连忙会意,死死把夏元明摁住了,那烧着的棍子便烫了上去。
这一下,水甲虫的头才从上面掉落。连着数不清的细小虫卵,不少已然有了孵化迹象。
这些东西落在脚下的土地上,逐渐化成一滩粘液。
三人这才发现土壤似乎能慢速腐蚀东西,脚底板都已经变薄了,布纳的鞋底就快要破掉。
难怪猴子只在林中跳,不在地上跑。
聂勾沙拿拂尘指树,也顾不上仪态,手脚并用攀上了榕树根。
阿措最擅长攀爬,连拖带拽地带着他大师兄,紧紧跟在后面。
这本是两股缠绕的树根,越往上反而变得越宽阔。长到难以看清前方,不知不觉竟能够直接下脚走了。
夏元明记挂着要毁掉路,回头准备挥剑去砍。阿措又拉着他摇了摇头,双手合十拜了三下,意思是:树神。
再往前走些,发现来自四周的树根都在朝这里聚合,视野逐渐开阔,整片地域里竟是一颗榕树独木成林。
巨大的树冠遮蔽着这一方天地,上面开着极小的一簇簇粉色扇形花朵,花瓣由许多短毛组成。
每走一步,近处的花瓣会闭合着躲避一下。等人走过了,它又静悄悄开放。
终于爬到顶端了,聂勾沙感到阳光太强,刺得他睁不开眼。
抬手遮在自己额头前,朝前方眺望——过了这片树林,就快到岛上的祝融峰了。
和大宇国陆地上的祝融峰不同,大宇的祝融峰供奉着火神祝融的庙堂,山峰是拔地而起的。
而这里曾是火神祝融曾经修炼过的地方,山峰如同一颗悬空的锥体,只能从韦康义架起的简陋木桥上去。
他的先祖们都埋葬在祝融峰上,韦康义在世时常来祭拜,求取气运和福祉。
但这不是聂勾沙的先祖,所以聂掌门曾经以为,自己永世不会走老路,不会踏上这座山峰。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茫然。
都说那一脉最重视传承人的血统纯净,可韦康义偏偏只收了他一个外族徒弟,几乎教授了毕生所学,还没有留下子嗣。
他们走到了榕树主树干的顶端,只见它由于年成久远,中心都已空了。
阿措又对着拜了三下,在他们的族语里万物有灵,都是让人敬畏的。
一阵清风吹过,扇形的花朵们像活过来了一样,飘飘然往远处落去。
有一朵刚好停在了聂勾沙的额头上,他轻轻拿下准备吹走。却乍然发现这花朵是两片扇形构成,中心藏着一颗眼睛。
上面的花瓣绒毛略长,下面的略短,像人类细密的睫毛。
那只手里的眼睛眨了一下,顺着风向,朝他们来的溪流跳去,化在风中越来越远,看不见了。
脚下的榕树却忽然一抖,震走了栖居的万千飞鸟。
在那鸟儿翅膀扑闪的乱风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沙哑撕裂的嗓子甚至不像人声,控诉着一句话:
“后嗣韦康义,你可知罪?!”
阿措退了一步,连忙稳住身形,扶好了夏元明。
聂勾沙下意识地张开手,像一只护雏的老母鸡,把两个徒弟挡住了。
可是没有异兽、没有攻击,什么也没有。
那古朴的声音从榕树洞里再次涌来,愤怒、痛恨、责备着:
“后嗣韦康义,你引世人前来玄尾岛,对得起列祖列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