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掌门给小徒弟检查完了身体,接下来就是拜师、敬茶了。
在此过程中还需要一个鉴证人,一式双份的拜师帖。不过拜师帖都是虚的,真正的契约是韦岛的仪式,徒弟要把最珍贵的心尖血交予师傅保管。
幽格长老自然是整条船上最适合做鉴证人的,别的鉴证人都会说吉祥话,他却贼兮兮地问道:“真不考虑把他给我啊?我赔给聂掌门三个徒弟,外加两百两黄金行不行?”
“得了吧,我师尊会缺徒弟吗?”夏元明准备好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再说了,这师弟我也认定了,谁都别想抢!”
聂勾沙微笑道:“千金都买不走世子,他注定是本尊徒弟了。”
阿措双膝跪在地上,把拜师帖上的词念了一遍,笑容甜甜的,连磕三个响头,这才敬茶。
聂勾沙拨开茶沫子,先是往康义剑上淋了一点,然后才拿到自己嘴边,吹开喝了一口。
礼成,索布德阿措摁下手印,还由着聂勾沙的灵流进了心脉里,交了一滴心尖血在拂尘当中,就是聂勾沙的亲传弟子了。
那滴血是他们传承下来的必备环节,从此徒弟不能忤逆师尊,否则仅凭那一滴血,做师傅的就能用法器轻易威胁到徒弟的性命。
修行到一定程度的人,肉体的死亡不代表完全的消亡。而在韦康义这一脉不公平的拜师环节中,师尊掌握了完全的权力。
比如康义剑,实际上是可以杀了聂勾沙的。
聂掌门扶起阿措,把其余人等都赶了出去,有一段话他每收一个徒弟都会说,发自真心的话。
“阿措,我聂勾沙不喜欢收徒弟。是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能否给传承人完美的教导,也不确定能不能带你们走向正道。
我的师尊不是一个好人,他误了我半生,教给我许多邪门歪道。不过我依然感谢他,他也教会了我如何修炼、如何反抗、如何发现自我,今后该走怎样的路。
因为你们的师祖,就是这把剑里的师祖。我们韦海山不得不低调到尘埃里,万事不争不抢,归隐在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
你在我门下无法获得扬名立万的机会,不能尽情展示你的修为造诣,甚至会觉得憋屈。
但我承诺,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会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让你有保护自己和保护在意的人的能力。
还有的太多,一下也说不出来,以后我们慢慢说。我想了几天给你赐什么字比较好,因为你五行齐全也不需要补足,就保留这个措字吧。
你们这辈该是元字辈的,你大师兄叫元明,你就叫元措。”
夏元明原有一个名叫做夏殒,杀伐味过重,寓意也不好。拜师以后,他就直接用字了。
而温文雅本身就带了这个字,和他气质也很相符,聂勾沙就没有再赐什么字。
阿措马上垂首,嘴角不笑也略向上勾,乖顺地说:“元措谢师尊赐名。”
聂勾沙想和他好好聊聊,包括世子为什么被送过来,以前是怎么长大的,对中原什么看法,当了质子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便问道:“今日我们开诚布公来谈,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师尊说呢?”
阿措张了张嘴,似乎在斟酌词句。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代替别人来的,师尊,我只和你一人说过。”
聂勾沙了然,那天他们被追杀,阿措在雨里抱着他,就说是替弟弟来的,因为金戈国的父王容不下他。
还待再听取些什么,幽格长老忽然又在外面敲门了:
“你两还有完没完?聂掌门,你有了新徒弟忘了旧徒弟,你二徒弟摇都摇不醒了!”
聂勾沙这才忽然警醒,自从有了阿措以后,他的注意力就似乎总放在他身上。
温文雅受了伤,又在会客舱里好一顿颠簸,八成是昏迷了。
他连忙开门,穿过甲板下的走廊,来到了弟子们睡觉的大房间里。
只见那些吊床上歪七扭八地躺着鼻青脸肿的少年们,一看他来了还起身行礼。
阿措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师尊并不凶,小弟子们却很怕他。
一个幽格长老的弟子领着聂勾沙到了温文雅的床前,他二徒弟衣衫破破烂烂没有更换,手脚都有勒痕。面色苍白如纸,一探灵力,竟然几乎被汲取光了。
聂勾沙皱起了眉头,温文雅得他真传,灵骇分为了两层。寻常只用一层,如果留了半层,就算那样吊上十日当阵眼,也用不完他身上的灵力。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被鹳头人抓住以前就遇到了危险,而且是生命危险,才会暴露第二层修为。
但是此前非常紧急,他又太虚弱了所以没有说。
聂勾沙意识到,救醒了温文雅,就可能获知破坏阵脚的幕后黑手的一些信息,他可能和那人交过手。
但是灵骇空了至少要七日才能醒,强行输送灵力迫使他醒来,会影响今后的修行。六日后穿过六甲他们就到达了玄尾岛,怎么都要等到从岛上下来才能问了。
这些弟子在他的不合理操作下伤的伤、晕的晕,上岛也不宜太多人去。
聂勾沙和幽格长老商量道:“六日后,拖你大弟子照顾文雅和其他人。我、你、元明、元措我们四人一起上岛。”
幽常青大惊:“元措是谁,修为高吗?”
阿措脆生生道:“我就是元措,没有修为!”
“胡闹!”
“不是胡闹。”聂勾沙得意地靠在自己宝贝小徒弟肩膀上,“你信不信我今日教他入门,虽然不通理学,但六日后他就能发挥大用处。”
……
……
六日之期匆匆而过,夏元明和幽格长老交替守夜,聂勾沙给他小徒弟开了小灶。
海上灵力精纯,极少有人汲取。他们又是在大吉的生门当中,阿措很快掌握了感知并集纳灵力的办法。
这单单几天结成灵骇是不可能的,但他居然能做到随取随用。外界拿到的和身体里的调动起来,很快就会了几个小法决。
比如点个灵光、甩个符咒、炸一粒花生、控一滴水,看得夏元明啧啧称奇。
他在刚开始悟到诀窍的时候,一点灵光就能照亮一片黑暗,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光。然后慢慢修炼持续时间,几个月后才会下一项。
看着阿措这手指尖上萤火虫一般的微光,还有他遍地开花似的小技能,夏元明笑得不行:
“来来来元措,给师兄剥花生吃。有你真省事!”
聂勾沙黑着脸:“滚一边儿去玩儿自己的,阿措一天会一门,等过了这个月就会的比你多了。到时候看你有什么脸面自称师兄。”
阿措目光雪亮,望着前方,嘿嘿笑道:“师尊,我看见陆地了,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按理说,是的。
但是玄尾岛现在看起来太遥远了,比针还小。
不过阿措说快到了就是看见了,聂勾沙撤掉贴在船身上的灵力符咒:
“孩儿们,来划橹了!慢慢飘过去,切莫靠得太近!”
众弟子恹恹的:“知道了,掌门大人。”
阿措在船尾上心不在焉地打坐,快到岛上了他也静不下来。前后左右地看着,忽然又一下变了神色。
“师尊,我们后面怎么会有一艘船?!”
聂勾沙本来在高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听闻了这句话忽然严肃:“你会不会看错了?这可是生门,我们还航过了六个甲子。”
阿措笃定道:“真的是船,只是太远了看不清标识。但我能看见十节风帆……”
他本是生长在草原上的,对船的大小也没有概念。
聂勾沙却暗暗心惊:峻峰大师能够闯到生门很合理,毕竟别人博文通知,估计一进来就发现了迷途三角实际上是个大阵,再一通推演就可以找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暗藏的六个甲子很难推算,他们都是根据珍藏在山派里的地图找到的。而身后很远跟着的这艘大船上,必然有一位高手指引。
会是谁呢?聂勾沙心里已经有了底子。
大宇国海岸线本就不长,私人船只和商贾船只规模都不大。
唯有皇家海军最大的那艘帆船有十节风帆,而在那船上指挥着的,应该是如今的司天监大人。
“皇帝啊皇帝……”聂勾沙暗自摇头,“还是和以前的皇帝们一样,听到点‘长生不老’的风声就派司天监来了。”
最关键的是,聂勾沙反复告知过皇帝,真的没有什么长生药,可他不信。
而此时坐在朝堂上的皇帝,估计还以为他的十年好友聂掌门根本不知道他在找永寿果吧……
斟酌再三以后,聂勾沙才说:“幽常青,你可能得留下来应对司天监,不能和我们一起上岛了。”
幽格长老深深感到厌烦,眉毛几乎皱成了一条线:
“我不想和朝堂上那些人打交道啊,而且人家是来找果子的,我怎么可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阻止他们上岛?”
“你也知道你是三寸不烂之舌啊。”聂勾沙一边命令弟子们放下一艘小艇,一边劝道,“现在看来他们上岛是不可避免了,你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我们师徒先行,把岛上的路径破坏,多设置点障碍,想办法把长果子的万寿枝给隐藏了。”
幽格长老气闷道:“我干脆开远点不被他们看见,你也别去那危险的地方了。谁拿了果子谁吃,吃死活该!”
“对啊师尊,这是他们自找的,还管他们做什么?”夏元明也决心放弃了,实在不理解他师尊为什么那么紧张。
聂勾沙扶在木栏上,下面就是船身上的攀行楼梯。
他知道“为保护别人不碰到邪物”这个理由已经无法说服门下众人了,只好拧着眉说出最残酷的真相:
“断枝禁果生桃源这句诗,不是白来的。结着永寿果的那根西天树枝所在的地方,和维持韦岛的灵脉相连。”
“谁摘了果子都没关系,但如果谁动了根系,就可能动摇我们栖居的家。”
“本尊不能让这种可能存在,不能为了顾及自身安危,使整个韦岛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