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醒来了,回到十七岁的那一年,她还没有将手中的橙汁递给秦奕。
可是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其实那才是一个梦。
阳光大片大片地从落地窗里面透进来,她不知道卧室什么时候成了病房,手上扎着针,秦奕不在,她刚一动,门就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看到她的时候很甜美地笑了笑:“叶太太醒了?”
她皱了皱眉,直接开口问道:“秦奕呢?”
“叶先生去了公司,我是叶先生请来的看护。”
林舒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天在秦奕上药的时候将他手上的消毒水扔了,疯狗一样扯着他让他跟自己离婚。
后来秦奕将她抱在怀里面,再后来进了一个中年女人,他们之间点了点头,在她手上不知道打了什么,她直接就睡着了,再醒来,就是这样的一副光景了。
半响,她才开口:“我想上洗手间。”
看护笑了笑,点头,“好的。”
说着,走过去将那输液瓶拿下来,体贴地交到她手上。
秦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躺在床上,已经输液完了,手上被包扎得有些惨不忍睹。
她抬头看着他,视线发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奕却对她的态度恍若未闻,只是抬手将摸了摸她的脸,问道:“吃饭了吗?”
林舒意没有理会,闭着眼睛,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面,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很轻柔:“舒舒,你身体不好,不要任性,好不好?”
说着,抬手将她一侧的碎发撩到她的耳后。
这大概是她这么多年,听到秦奕说的最为温柔的一次,可是她却忍不住哭了。
就像是被设定的程序一样,机械地重复着:“我要离婚,我要离婚”
可是换来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叶太太,你要去哪里?”
林舒意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看护,忍不住皱了皱眉,“我想出去走一下。”
“好的,叶太太等我一下。”
她看着看护拿着围巾向自己走来,她眉头一皱,“我不想出去了。”
她算是知道了,自己这算是被秦奕监禁了,她只要一往外走,身后就必定跟着那个看护。
有一次她在浴室里面,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看着看着突然就抬手将一旁挂着的蓬蓬头把那镜子给砸了,她讨厌看到那样的自己,甚至是讨厌看到自己。
小看护立刻开了门就进来,看到她脸色一慌,将她扶到外面,让她坐着,抽空打了个电话给秦奕,没一会儿秦奕就回来了。
她在别墅的一切都被人看着,就像是个监狱犯人一样。
秦奕每天傍晚六点多回来,她闹了很多次,要离婚,可是他不愿意。
晚上的噩梦连连,林舒意觉得自己甚至疯掉了,好几次睡中午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被自己捉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可是她连自己什么时候捉的都记不起来。
过年的那一天,秦奕带着她跑去别墅区里面的湖边,有人在放烟花,很多小孩子围在那里嬉笑玩闹。
她看着那些烟花从灿烂到最后成为灰烬,就好像自己的一生,灿烂的时光那么短,沉寂的时光那么长,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感悟。
小看护回去过年了,整个别墅就只有她和秦奕。
大概是因为新年的喜庆,她的心情还算好,下手包了饺子,和秦奕两个人沉默不语地吃着。
李秋打电话过来拜年,听声音比前段时间心情好了不少。
林舒意站在窗前,唇边挽着浅浅的笑意。
她挂了电话,窗里面映着秦奕的渐渐走近的身影,她皱了皱眉,任由他抱着自己。
“秦奕,我过的很不好,我觉得我快疯了,我不知道你这样拉着我占着这一段婚姻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舒意顿了顿,她回头看着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还爱我,那么就放我走吧,我觉得我要死了,秦奕,我要死了。”
秦奕抿着唇,脸色僵硬发白,抬手摸着她的脸,摇头不已:“舒舒,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我们好好过下去,好不好?”
她看着他,想说好,却发现那个字梗在喉咙里面,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做不到,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她困在里面,怎么都走不出来,而秦奕,就是那一张网。
她想活下去,就只能离开他。
年过得无声无息,于林舒意而言,那是一段很折磨的时间。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一个被吹胀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
有一天她拿着水果刀削着苹果,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看着那淌淌而流的鲜血,却觉得有些畅快,仿佛这样,才能够让那颗被压着的心松一松。
秦奕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阴着脸问她怎么一回事,她不说,第二天别墅里面来了一个医生。
很温和的一个男医生,三十多岁,带着一副细框眼镜,只是和她聊了一些最近的事情。
那一天晚上林舒意做了一个梦,梦到十七岁的自己站在顾氏大厦的楼顶,穿着火红的长裙,风吹起来,好看的很。
醒来的时候秦奕在喊着她,她呐呐地应了一声,洗漱、吃早餐,有条不紊。
过完年后,秦奕公司里面的事情一大堆。
他出门之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就像是夏晨曾经安抚她一样。
她笑着站在门口,对他挥手:“去吧。”
秦奕莫名一皱眉,突然回头将她抱着,许久才吻了吻她的唇角,轻声开口:“舒舒,你要乖乖的。”
林舒意点着头,脸上是多日不见的笑容。
秦奕走后她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别墅里面,整个人圈成小小的一团陷在沙发里面。
许久,她才站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林舒意记得自己有一条红色的大摆长裙,是她妈妈留下来的,那是她妈妈留个她唯一的一样东西了,就像梦里面的那一条一样,她翻了很久才翻出来,换在身上。
她看着穿衣镜里面的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长得很好看,明媚皓齿,真真是好看。
一路上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可是林舒意只是自顾自地走着,她想去一个地方,很熟悉,可是她却忘了,那到底是哪里。
天台上的风那么地冷,她站在那里,回想着自己二十六年的人生,喜怒哀乐、坎坷荆棘,所有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她都经历过了。
风吹起裙摆,就好像是梦里面一样,扬起来的时候挡了她整整的半个人。
她突然觉得有些累,很累,坐在那栏杆处,二十八楼的高空,她能够看到下面的人来人往,形形色色,小如蚂蚁。
那铁门突然一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那么多的人,她手一抖,差点儿没有捉稳,就掉了下去了。
林舒意看着那底下细如蚂蚁的人群,惨白的脸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叶太太,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站在天台的心理专家看着她,一脸的小心翼翼,生怕她一激动就跳下去。
叶太太?
这三个字让林舒意很不悦地皱了皱眉:“叶太太?你喊谁呢?我是林舒意,顾盼生辉的顾,聪颖的颖。”
林舒意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只觉得好笑,他们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谁不知道呢,如果她不是挂着“叶太太”这个头衔,他们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管她跳还是不跳。
天台的风那么大,眼泪不断地流又被不断地吹干,如此重复,林舒意觉得眼睛有些难受,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那底下黑压压的人群,笑得无比灿烂。
她的一生,截止到今天为止,前半段属于快乐无忧;后半段却是阴暗无光。
如果可以选择,她想要回到十年前,回到那一个夜晚,抢回那一杯饮料。
可是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就连那个曾经孕育在她身体里面的小生命都被秦奕剥夺了。
“叶先生。”
“叶先生。”
她回头看着还在喘气的秦奕,笑了笑:“哥,二十八楼呢,你说掉下去的时间有没有一分钟?”
秦奕脸色有些苍白,他一步一步地走尝试走近,却在离林舒意还有五六米的距离被她脆生生地喊住:“哥,你是不是要过来推我一把?”
她很少喊秦奕哥,那么多年了,林舒意发现自己真的欠他一声哥哥,也是欠了秦雪华的。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回来,我都答应你!”
林舒意看了看自己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微微蹙了蹙眉,想得很认真,许久,才开口:“我要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
秦奕身子一僵,“你别乱动。”
听到他的话,林舒意故意晃了晃身子,她就坐在那护栏上,她突然一叫,整个人晃得厉害,整个阳台的人都抽了口气,胆子小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来。
可是她还是稳住了,还对着秦奕眨了眨眼:“真险呢,差点儿就掉下去了。”
秦奕看着她,一口血直直就喷了出来,他走近了几步,两个人离得很近,可是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林舒意忍不住讶异地叫了起来:“哥,你吐血了,吐血了,医生,医生!”
她在那儿大喊大叫,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
林舒意叫着叫着,突然就哭了,眼泪爬满整张脸,她突然冷冷地看着秦奕:“你不是要报仇吗,秦奕,今天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笑一个吧?这么多年了,我好像都没有见你笑过呢!”
秦奕看着她,脸色阴沉的就像是雷雨天气一样,他看着她,闭了闭眼:“你回来,我放你走。”
林舒意微微一怔,这真是一个诱惑人的条件。
“你不是想我死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响了起来,就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秦奕脸色一僵,“你回来,我放你走。”
她看着他,大风吹起她的火红色的裙摆,妖娆而炫灿,如果跳下去,林舒意觉得会更加妖娆的。
林舒意双手一撑,众人尖叫,秦奕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停滞了一般。
没有预想中的任何声响,她还是那样,坐在那里,笑得无比灿烂:“是吗?我回去就放我走,是不是?我回去我们就离婚是不是?”
秦奕的脸色很难看,可是他终归是咬着牙,点头应着:“是。”
鲜血在他的嘴角边,林舒意看着,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可是她终究是得到了他一个“是”字了。
她用力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哀求都得不到的答复,她今天终于得到了。
林舒意笑了笑,终于跳了下来,秦奕上前将她抱进怀里面,林舒意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去医院吧。”
她话音刚落,秦奕整个人就往她身上倒了。
林舒意站在那里,秦奕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她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直接就倒在了地上,秦奕压着她,她愣愣地看着她,直到随后刚来的陆昭阳和方毅将他们两个人分开,她才恍恍惚惚被方毅拉起来。
秦奕被陆昭阳背着下了楼,她站在那里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眼泪流下来,可惜,风一吹就散了。
“你还好吧?”
方毅递了张纸巾给她,她微微转了转头,想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口。
这一段感情,终于是走到了尽头了,再也没有,往回走的路了。
她自己一个人回了别墅,将自己的一些东西收拾了一下。
躺在那一张大床上面,那是她那么久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整张脸都是泪痕,枕头湿漉漉的一大片。
她挑了一件秦奕挑给她的裙子,套了上去,外面套了一件长外套,外面那么冷,她搓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出别墅区。
秦奕醒来是在凌晨三点多,方毅在早上打电话告诉她的。她站在民政局的门口,直接发了一条短信给秦奕。
林舒意背着一个包包,里面放着自己仅有的不多积蓄,还有那些重要的证件。
秦奕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吹来一阵风,头发别吹得很乱,她踮起脚,抬手将他的头发弄好。
然后看着他,淡淡开口:“进去吧。”
他的脸色很不好,一夜之间好像瘦了很多。
林舒意走在前头,秦奕突然追上来,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紧了紧,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工作人员问他们是不是想清楚了真的是要离婚,她一开口,发现自己哭了,却还是咬着牙说是。
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扣得她十根手指都在发疼。
签字的时候秦奕拿着笔,却怎么都不愿意动,工作人员不耐烦了,忍不住催促了几句,可是他那冷厉的眼神,吓得那几十岁的大妈惊了惊,再也不敢开口了。
林舒意侧头看着他,哑着声音开口:“签吧。”
秦奕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突然看到里面有些雾气,然后还没有等林舒意反应过来,秦奕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她手一抖,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工作人员将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给他们,她才恍惚回过神来。
那一条路不长,她抬头看了看一侧的秦奕,感觉自己好像走了一生一样。
从进去到出来,秦奕都没有松开手,直到两个人重新站在民政局的门口,林舒意才动了动,“放手吧。”
可是握着她的手却怎么都甩不开,秦奕突然抱着他,声音有些哽咽:“不想放,舒舒,我不想放。”
冬天的风那么冷,她只觉得自己没有围围巾的脖子冷得发抖,她动了动,有什么掉在她的锁骨处,滚烫得直接烧着她的皮肤。
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抱着他,人来人往的街头,哭得就像是个丢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风那么大,她被他抱着,脸上的泪水被刮得到处都是。
“秦奕,你保重。”
她松开了手,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么多年,她从未看懂过秦奕眼眸里面的情绪,可是今天,她第一次在里面看到清清楚楚的不忍。
可是那又怎么样,都回不去了。
他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一样。
林舒意终究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转身就跑。
身后的视线那么强烈,她却知道,她再也不能回头了。
再见。
再也不见。
番外一 人生何处不相逢
接到李秋邮件的时候林舒意正在阳朔西街的街头逛着,这个时候是阳朔旅游的淡季,又不是什么节日,西街上很少人,那些商铺的老板也无聊,和林舒意说着话解闷。
手机突然之间就提醒邮箱里面有新来信,林舒意对着老板抱歉地笑了笑,按了进去看了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阳光下,她的马尾乌黑光亮,嘴角的笑容灿烂无比。
“老板,我大概要走了。”
老板看着她,有些惊讶:“不是说还想在这里待多几天的吗?”
林舒意去过不少的地方,而这个老板又刚好是喜欢走南闯北的人,一年里面总要抽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
遇上林舒意,共同话题明显多了很多,比起那些一辈子就只在阳朔里面呆过的员工,林舒意显得更有吸引力些。
林舒意每天都会过来逛着,一家一家的店走着,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每一件手工艺品都看得很仔细,明明已经看过了,却还是一脸认真的样子。
两个人的认识源于林舒意不小心将一个游客的包包的线头勾了出来,那个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身边站着粗壮的老公,欺负林舒意瘦瘦弱弱,明明只是一个几十块的包包,非要林舒意赔几百块。
他看不过去,说了几句话,揭了那人的底,这事情才解决了。
那以后,林舒意总是会过来他店里面,将他店里面的首饰看了一次又一次,听着他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旅途上的事情,偶尔还会说上一两句。
她说还要在这里待多一个星期的,突然之间要走,他只觉得有些寂寞。
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却还是孑然一身,确实是很寂寞。
林舒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浅浅如花:“是的,因为有了我必须要走的事情。”
她的声音平畅如流水,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而温和。
老板微微怔了怔,阳光下,他只觉得林舒意的笑容很好看,他不禁有几分失神。
“好了,我走了,现在要赶到桂林买机票了。”
说完,林舒意放下手中的链子,转身正打算离开,却听到身后老板的声音:“哎,先别走,我们也算是有缘人,我叫洛阳,你叫什么?”
林舒意不禁有些惊讶,但还是轻轻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林舒意,顾盼生辉的顾,聪颖的颖。”
她站在离着门口几步的地方,回头看着他,阳光从她身后打下来,洛阳有些走神,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开过的声音,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先别走。”
说完,扔下一脸不解的林舒意,转身走到一边。
林舒意皱了皱眉,十分不解,但是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洛阳站到她跟前时,手上已经拿了一个藏族娃娃,直接递了给她:“送个你吧,也算是谢谢你这么些天听我废话了。”
林舒意每次来都会拿着那个藏族娃娃看很久,不过那娃娃是他去西藏的时候带回来的,纯手工制作,市面上价格也三四百,林舒意虽然爱不释手,但是他也看得出来她捉襟见肘。
她站在那里,眼眸微微放大,有些不可思议:“不行,这个太贵了!”
三四百还真不是很贵的东西,可是于林舒意而言,却是不敢动手买的东西。
洛阳却不管不顾,直接塞到她怀里面:“行了,不久几百块的东西嘛,你拿着就是了,要是觉得愧疚,把电话号码给我,等我空了,找你一起去旅游。”
聊了这么几天,他也知道林舒意是个自由职业者,偶尔写一些游记或者拍一些照片给一些旅游杂志,勉勉强强能够应付日子和那些旅程的费用。
林舒意笑了笑,视线落在那娃娃身上,没有再推脱,抱了自己的名字。
她拿着那个娃娃,手微微一抖,那个十年前被自己亲手扼杀的孩子,大概,是个女孩吧,所以才会那么乖,不闹也不作。
收了收心绪,她将娃娃收进包包里,对着洛阳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
走出店里面的时候阳光很灿烂,她抬了抬头,不禁笑了笑,连忙走回旅馆。
走下飞机的那一刻,林舒意才发现,已经有三年了,三年的时间没有回来,好像,就连空气都变了。
风吹过来,带着暖暖的气息,倒是温暖。
她没有立刻去找李秋,而是找了一家旅馆,住了进去,将自己清洗了一番,才按下手机,拨通那三年都没有拨过的号码。
“喂?”
三年前,她为了躲避A城的一切,手机号码换了,坐着汽车辗转了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在贵州支教了两年,去年十一月开始背上背包,带着身上仅有的一千多块,开始了所谓的穷游。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只觉得心口有胸肿胀,三年没有联系,这样突兀的一个电话,她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去开口。
她沉默了很久,那边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的声音带着哭泣的颤抖:“舒舒,是不是你?”
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动了动,开口承认道:“是。”
“呜呜呜,你这三年跑到哪里去了?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联系,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当年她和秦奕的事情,李秋也只是知道一点半点,她当初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瞒过了所有的人,唯一还留着的,就是那个高中为了交英语作业留下来的邮箱了。
后来李秋要注册什么的都是用她这个邮箱,所以就知道了。
三年来,李秋发给她的邮件很多,一个月几份,最多的时候连续一个月都是她的邮件。
她上去看了,却从来没有回。
那一天和洛阳聊着天,手机里面提醒着新邮件,她想到是李秋。
打开邮件的时候她整个人的怔住了,往常长长的一份邮件,只有一句话:舒舒,我三天后要结婚了,你回来吧。
她冲冲忙忙,紧赶慢赶,终于在明天之前赶到A市。
李秋的话炮语连珠,三年了,一点儿都没有变。
她忍不住笑了笑,视线落到一旁的娃娃上,缓缓到:“秋秋,我回来了。”
“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林舒意忍不住好笑,还是这样急躁的性子,想着,连忙阻止:“明天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还乱跑什么,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吧。”
李秋报了个地址,让她立刻过去。
似乎是新建的小区,林舒意不太熟悉,叫了计程车,半个小时后站在小区门口。
登记了来访记录,她按着李秋说的房子找过去,一幢一幢,问了不少人才算是找到李秋的房子。
站在门口的时候,林舒意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可是她还是按了门铃。
门一下子就开了,就好像李秋站在那里等着她很久一样。
看到她的时候李秋直接抱着她就哭了,哭得昏天暗地的,张升看着她,也不免有些尴尬,可是李秋怎么哄都哄不好。
他们两家都没有家长,结婚没有那么多的习俗,但是婚礼还是要办的。
林舒意终于见到了李秋的弟弟,一米八几的小伙,青春正茂的年纪,白嫩白嫩的,很是帅气,就是有些冷,看到她的时候叫了一声颖姐,就没有再说话了。
那一天晚上,李秋抱着她说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流了一摊子的眼泪,她看着手里的空空的纸巾盒,视线落到床上熟睡的李秋身上,不禁摇了摇头,这个样子,看来明天早上化妆师得抱怨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化妆师就和摄影师等人就来了,看到李秋第一句就骂她眼睛怎么肿成那样。
一切都很顺利,林舒意穿着浅色的长裙,脚上一双裸色系的细跟高跟,牵着李秋一步一步到张升的面前,就像当年李秋牵着她到秦奕面前一样,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呵护珍宝一样,尽管她这个珍宝当场就碎了。
“我把秋秋交给你了。”
她拿起李秋的手,郑重地放到张升的手上。
张升看着她,就好像做一个郑重的承诺一样:“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林舒意点了点头,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步一步地走下了礼台。
在场来的人大多数都是张升的兄弟,和李秋的一些同事,林舒意走下台,居然发现不少是自己认识的。
看到方毅的那一刻,她怔了怔,随即笑了:“好久不见。”
方毅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她,许久才开口:“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舒意低了低头,发现方毅手上圆滑无比,抬起头,不禁问道:“还没有结婚吗?”
突然转移话题让方毅微微一怔,他丝毫没有猜到她会这样说,半响才点了点头。
两个人之间有些沉默。
在场的都是张升的兄弟和铁哥们,闹起来都是些不管不顾的人,而张升平时那么严厉,大概也就这个时候能够欺负一下了。
伴娘是张升兄弟的妹妹,小姑娘连大学都没有必要,婴儿肥的脸被灌了几杯就红了,她看着,忍不住皱了皱眉,对身侧的方毅抱歉一笑:“失陪了,我大概,要过去帮一下忙了。”
方毅微微一怔,只看到林舒意提着裙子跑向李秋的身影。
伴娘醉了,李秋扶着小姑娘,那些人还不断地灌着酒,林舒意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接了酒杯,脸上笑意融融:“我是新娘子的好姐妹,伴娘到了,这些酒就我代替新娘和伴娘喝了。”
那些人原本还觉得突兀,听她一说,想了想,也没什么意见,见她说话毫不推脱,开始起哄:“嫂子朋友好气魄,来,喝了这些,我们就放过嫂子和升哥。”
林舒意也不拿娇,她酒量本来不错,区区几杯红酒难不倒她,说着,抬手就拿起来喝了,李秋在一旁看着想制止都来不及了。
大概是林舒意太干脆了,这一桌倒是没有人继续为难了。
林舒意知道,风头出太多了,不太好。
就像现在,红酒被换成白酒,虽然量少了,可是一杯白酒比好几杯的红酒还要呛。
她无奈地笑了笑,最后还是喝了。
一圈下来,林舒意喝了整整三杯的白酒,还有将近一瓶的红酒。
后来大概是看她走路都不好了,大家都是寻个开心,自然不会太过为难,也就算了。
高跟鞋的跟有十多厘米,她穿着很是难受,走了一圈,站得她脚都累了。
喝了那么多的酒水,她只觉得有些内急,跟李秋说了一声,就跑去厕所了。
镜子里面的人面若桃花,脸颊红得就像是火烧的一样,林舒意抬手鞠了一捧水,打在脸上,总算是有几分的清醒了。
走出厕所的时候,那高低交接的门口,她一下子没有注意,整个人往前一扑,直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撞到人了,林舒意连忙抬起头道歉:“抱歉,先生,我——”
秦奕双手扶着她,嘴里还叼着一根刚刚点燃不久的香烟,那些袅袅的烟雾打到她的脸上,喷到她的鼻子里面,林舒意咳嗽不已。
秦奕皱了皱眉,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抬起将自己嘴里的香烟拿了下来,对着一旁的垃圾桶扔了过去。
林舒意动了动,站直了身子,微微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看着秦奕抬手拢了拢有些乱的头发,淡笑开口:“好巧。”
其实不巧,刚才她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门口处的秦奕了,她敬酒的时候也看到他了,只是她并不想特意跑过去打个招呼,然后两个人尴尬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
三年没有见,秦奕似乎瘦了不少,只是双目依旧那样冰冷熠熠,看着她点了点头:“好巧。”
她站在那里,没有继续开口,走道很安静,这一层被张升包了下来,而酒席来的女性很少,来上厕所的人并不多。
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气氛沉闷得很,最后还是林舒意给开了口:“我回去看一看秋秋,大概又是被灌酒了。”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着,秦奕皱了皱眉,看着她微微抿了抿唇,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今天晚上林舒意真的被灌了不少酒,这大概就是逞强出风头的后果了。
刚刚上厕所她就觉得有些酒劲上来了,用水洗了脸,她以为自己还能够神智清晰地坚持到婚礼结束。
可是现在她一抬腿,就觉得眼有些花,好几杯白酒的劲儿一起上来,胃里面火烧火燎的,她今天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一整天都陪着李秋忙活了。再加上又喝了那么多酒,胃里面空荡荡的承受不了,疼得她额头都发汗。
可是她还知道秦奕在这里,并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这样的病态,想快点儿离开,却没有想到脚步一处,高跟鞋一歪,她直接就扑进了秦奕的怀里面了。
还是那么地暖和和厚实,她有些尴尬地抬起头,酒劲上脑,她整个人的视线很不清晰,想要站起来,双手却撑在了秦奕的身上。
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有些怔忪,她想要站直身子,却发现自己头晃晃的,怎么都站不稳。
似乎听到一声叹息,随后腰上被一双手抚上。
她知道是秦奕,可是那几杯的白酒后劲很大,林舒意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想要好好走一步路都有些困难,就连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秦奕。
“去哪里?”
坐上车的那一刻,她终于有几分清醒,抬手揉着太阳穴。
“你住哪里?”
林舒意微微怔了怔,还是将自己住的酒店的名字说了出来。
不是什么大酒店,秦奕似乎找不到,车子开了好久,林舒意坐在车上,胃里面难受得很,可是车子就是不停下来,她意识还有几分清醒,不好意思吐在秦奕的车上,只能强忍着。
可是再怎么忍,她哈是忍不住,抬手按住了秦奕的手:“麻烦,停车!”
她几乎是咬着牙才将这几句话说出来的,紧紧闭着嘴,生怕自己现在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秦奕侧头看了她一眼,将车子往一旁一停,她直接推开车门就冲了下去,在路边吐得稀里哗啦。
本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样一吐,林舒意更觉得自己胃都空了。
但也算是吐了出来,整个人的神智清醒了不少,秦奕站在她身侧,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林舒意抬手擦了擦嘴角,她眯着眼,看得不怎么清晰,却还是笑了笑:“见笑了。”
她的语气客套疏远,仿佛就像是两个刚刚认识不久的人一样。
秦奕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摇摇欲坠的林舒意扶着,才开口问道:“还想吐吗?”
林舒意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已经空了。”
说着,笑了笑,任由他扶着自己重新上了车。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一沾上床就想睡觉,头痛得她完全忽略了那隐隐而来的胃痛。
秦奕将她放到床上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努力地睁了睁眼,还是找不到人,想了想,将高跟鞋一脱,伸手拉过一旁的薄被,直接就睡了。
肚子很饿,喝了酒之后整个人也不怎么好,她睡得并不安稳。
那些许久都不曾跑出来的记忆重新回到梦里面,林舒意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挥着手拒绝去触碰。
脸上暖暖湿湿的,流下来的眼泪被一点点地擦掉,双手也被什么压着,她呼叫着挣扎,整个人就好像被人按在水里面一样,感觉很不好。
“林舒意?”
有人在叫她,林舒意只当是梦。
三年来,从来没有人喊过她林舒意,她去支教用的是假名,就连偶尔旅途中认识的人也是用假名,林舒意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胃里面有股灼烧感,又有些难以言说的疼痛,额头刺刺地发疼,林舒意只觉得这白酒真是害人。
“林舒意?”
脸颊很凉,有什么覆到上面,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微微动了动,勉强睁开眼。
秦奕扶着她倚在窗边,手里面拿着一块湿了水的布条,看着她的面容清冷。
房间里面的空调有些冷,她穿的是无袖礼裙,裸露出来的手臂冷得起鸡皮疙瘩。
林舒意笑了笑,压着喉咙的灼烧感开口:“你怎么还在这里?”
秦奕抿着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抬手直接覆上了她的额头,半响,将手上的毛巾拿开转身进了浴室。
不清醒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发现自己那么难受,现在吐了一次,又睡了一些时间,被秦奕叫醒,整个人都意识回笼了不少。
林舒意这时才发现自己胃痛得很厉害,大滴大滴的汗水从脸上滴下来,她抬手按着胃,想要消减几分那样的疼痛,却发现根本没有用。
嘴唇被咬破了皮,鲜血漫进口里面,不太好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
床的一边陷了下去,她抬起头,秦奕坐在一侧,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很痛?”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嗯。”
何止是很痛,简直就是痛不欲生。
林舒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空调还开得那么猛,她整个人冷得都发抖,偏偏额头和脖子都不断地冒着汗。
一侧的秦奕,身上的气息都是暖的,她本能地动了动,想要往他身上靠一靠,却只感到一阵风,秦奕已经站了起来,起身走出了房间。
她抬起头,看着那消失在门口处的背影,不禁有些怔忪。
胃里又是一阵疼痛,她想要喝口热水,可是酒店里面的茶壶她一次都没有用过,只能强忍着同意下床,去清洗。
林舒意以前的胃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支教那两年,吃得都很随便,经常胃痛,可是她只能忍着,毕竟是支教,又不是去享受的。
而后来去穷游,更是三餐不定,胃痛是常有的事情。
今天什么都没有吃下去垫底,就这样喝了那么多的酒,她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茶壶“呼呼”地冒着水汽,她连忙伸手拔了电源,倒了一杯白开水,可是太烫了,又不能喝。
她坐在床上,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而死之前,想喝一杯白开水暖暖胃都不可以。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她被痛得有些失觉了,坐在床上,痛得她都不想去管了。
秦奕从外面回来,走近的时候还能够感觉到他带回来的热气,和空调的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林舒意反应有些迟钝,看着他半响才开出口:“你怎么——”
“还痛?”
她话没有说完,秦奕就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坐下来将自己刚刚跑下去买回来的粥解开来。
林舒意微微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痛。”
痛,从未有过的痛,不单单胃痛,还头痛。
秦奕看了她一眼,问道:“吃些粥?”
虽然是问着,可是事实上,秦奕已经抬手舀着粥递到她唇边。
林舒意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整个人真的饿得有些无力,胃里面的难受折磨得她不想动,最后还是妥协了,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吃着。
黑米粥很养胃,也不知道秦奕跑哪里去买的,大半夜。
她突然想起之前怀孕的时候,她半夜突然想吃酸菜面,秦奕大冬天就爬起来,二话不说就跑出去给她买了回来。
上一次去四川九寨沟的时候,她有些高反,一起坐火车去的小情侣的女生也是高反,那时候女生发烧还吐,男生在一旁急坏了,她当时看着,只想到,大概再也没有那样的一个人,能够这样对自己了。
想起往事的时候她整个人陷在里面,秦奕拿着汤匙放在她的唇边许久,她也没有反应,直到听到秦奕在叫自己,才稍稍回了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嘴将最后一口的粥吃了下去。
吃了粥后的胃好了不少,酒劲冲得她的脑袋生疼生疼。
秦奕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目光打在她的身上,一如以往的久远。
她动了动,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睡觉了。”
对方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送客之意并没有半分的反应,只是抬手将她身上的被单拉了拉:“睡吧。”
林舒意看着秦奕,有些苦恼,僵持了半响,最后还是抵挡不住那些浓烈的睡意。
昨天晚上她被李秋拉着说了那么久的话,睡得并不怎么好,几个小时前还喝了那么多的酒,现在胃痛的感觉削减了,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醒来的是时候阳光漏进来一大片,夏天的阳光很温暖,她微微睁了睁眼,整个房间里面静谧无比。
林舒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宿醉的后果并不怎么好受,整个人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站起来就头重脚轻。
原本放在床头柜上面的垃圾袋也不见了,房间就如同她去找李秋前一样,身上仍旧穿着昨天晚上的长裙,高跟鞋被她踢在离床两米多远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都像原来的模样,仿佛昨晚秦奕的出现,只是一场梦境。
林舒意和着手鞠了一捧水,对着镜子笑了笑,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包包里面的手机没有电了,她刚充电开机,就收到李秋的短信了。
和张升今天中午的飞机去西欧度蜜月,李秋勒令她在他们度蜜月回来前不能离开A市。
林舒意只觉得有些头痛,收拾了一下行李,决定先找个房子住下。
走了一整个下去,才在一幢老式居民楼找到一家愿意出租的房子,一个月一千块,三房一厅,挺大的。
林舒意摸了摸自己的钱包,咬了咬牙,还是要了下来。
接到洛阳电话的时候她刚好交完几篇稿子,电脑的E盘里面还有好多图片没有处理和配文字的。
看到手机上一大串陌生的数字时,她差点儿没挂了。
当初洛阳要电话的时候她只是感念那一个娃娃,没想到他真的会打电话给自己。
更没想到,他会来A市。
为了赶稿子,林舒意已经连续三天窝在家里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年纪大了,还是说最近一年的时间出去走走停停习惯了,已经不习惯就这样宅着。
抬手直接将电脑关了,将一旁的包包往身上一挎,就出门了。
三年的时间没有回来,A城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林舒意从来都不曾想过自己会离开这里三年之久,即使当年顾家落败了,她一个人生活得那么困难,还要照顾病床上的林盛言,也从未想过异走他乡。
三年后回来,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连阳光都显得温和一些。
“林舒意?”
被人喊住的时候她在小摊位上挑着一些精致的小玩意,从前都不会停留视线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倒是渐渐地成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拿着手链的手微微顿了顿,回头看到一个女人,手里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生,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
林舒意皱了皱眉,印象当中,对眼前的人没有任何的回忆。
“我是邓琪,高三的时候坐在你的斜对面的。”
似乎早就猜到她记不起自己了,邓琪笑着解释道。
林舒意努力了很久,依稀只记得那时候,总是有一个女生,被班上的女生欺负,有一次放学她忘记了手机在抽屉里面,回头看到女生被好几个女的捉着头发往桌面上按,她当时只是路过,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做事不要太绝。”
于当时的林舒意而言,也不过就是说了就会忘记的一句话,却没有想到,成了让女生整个高中生涯过得比想象中更好一些。
她对邓琪没有任何的印象,大约只记得当初自己的班上是有那么一个人,当年顾家出事的时候,她好像还来看过自己,可是她只以为她也是那些来落井下石的人,直接就闭门不见。
岁月好像过去了很多,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女生,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她,仍然是孑然一身。
林舒意笑了笑,“好久不见。”
邓琪微微怔了怔,林舒意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但是却从来都听不到完整的版本,最为清晰的,大概就是四年前林舒意和秦奕的那一场婚礼,她和自己丈夫还提过,只觉得天意弄人。
她看着林舒意,欲言又止:“你,还是一个人吗?”
两个连交谈都没有过的人,却在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问这样的话,显然是不太合适,而邓琪也注意到了,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几年,叶学长他一直在找你,已经来过我家好几次了。”
林舒意微微一怔,随后大大方方笑道:“是啊,一个人。”
远处有人在喊邓琪,林舒意笑了笑,挥着手:“你丈夫吧?去吧。”
邓琪看了她一眼,抿着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远处的丈夫又喊了她一声,看着林舒意脸上的笑容,她还是笑了笑:“再见。”
“再见。”
很多说过再见的人,都不会再见了。
林舒意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当年。
邓琪回头看了一眼林舒意,那么多年,她始终感恩她当年的那一句话,顾家大小姐,起码让她不至于再被人欺负。
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拨了一个电话。
“喂,是叶学长吗?我遇到林舒意了,就在洛阳路这边,对,是的,嗯。”
挂上电话的那一刻,邓琪舒了一口气。
三年前秦奕找上自己的时候她几乎惊呆了,当年秦奕和林舒意婚礼上的事情,在A城闹得人尽皆知,她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秦奕问她林舒意去了哪里,知不知道,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那时候秦奕看着她的眼神,她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所以在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会小心翼翼地留意着每一个和林舒意相似的人。
说到底,她还是希望林舒意幸福的。
林舒意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奕,看着他站在自己跟前,还是觉得有些神奇。
她看了好几次旁边的奶茶店,又再看了看跟前的秦奕手上的奶茶,始终是有些不太相信。
秦奕从来都不会喝这些街边的饮料的,就算是星巴克,他也很少去,更别说这些都是糖精泡出来的奶茶了。
“好巧。”
晃神间,秦奕已经开口了,阳光下,他脸上表情淡淡,眼眸里面平波不起。
林舒意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好巧。”
她看着他手上的奶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不是从来都不会喝,这些东西的吗?”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后悔了,这样暧昧的一句话,她只觉得脸颊都有些发烫。
秦奕看了她一眼,深不可测的眼神让她手微微一动,只听到他的话徐徐而来:“人总是会变的。”
林舒意突然一僵,脸上的笑容有些停滞,半响才点了点头:“是啊,人是会变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苦涩,阳光太过晃眼,她站在秦奕跟前,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街头,放学的初中生和高中生经过,纷纷侧目而视,林舒意觉得自己的手心在泛着汗水。
最后还是秦奕打破了两个人的之间的沉默,“一起吃个饭?”
她刚想摇头,就听到秦奕接着来的声音了:“也算是为你洗洗尘。”
她最后还是将话咽下去了,点了点头:“好。”
秦奕将她带进一家很小的面店的时候,她站在门口,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她以前经常吃的一家面店,因为价格公道,分量又多,老板人又好,很多时候中午都会过来这边吃。
她站在那里,第一次觉得回忆有些多,她措手不及,接不过来。
推着门的秦奕回头看着她,微微皱着眉:“怎么了?”
她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没什么。”
林舒意在这家店吃了将近五年的面了,从一开始的只有几张桌子的小店面,到现在,已经装潢成一个两层的店面,尽管过来三年多的时光,老板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舒舒,你好久没有来了。”
老板是广西的人,很早就到A城来了,有两个孩子,和林舒意差不多年纪,所以看到她自然是很高兴。
现在店面扩大了,生意也做起来了,老板自然不用像以前那样忙上忙下。
林舒意抬头看了看他,笑道:“是啊。”
三年的时间,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没有变什么。
走出店面的时候,老板还在身后说着要多些来。
林舒意笑笑,给不出的承诺,她向来都不会许下。
倒是没有想到居然下雨了,风吹过来,有几分凉意。
秦奕看了看她:“你站在这里。”
话落,也不管林舒意答不答应,直接就走进了雨幕。
这个时候的雨有些大,林舒意看着雨幕中秦奕奔跑的身影,她蓦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夏天的雷阵雨很多,可是那一天的雨下了很久,放学了还是黄豆一样的大,林舒意看着那雨,只觉得有些头痛,身边的同学一个一个地走。
她只能站在一楼的走道上面,看着别人撑着伞走进雨幕中,而自己只能等待雨停。
她站在那里,雨就是不愿意停,看得她忍不住皱眉。
秦奕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撑着一把素黑的伞,一步一步,缓缓而来。
她甚至不知道秦奕是怎么知道自己没有伞的,可是看到秦奕的那一刻,那么长久以来的针锋相对,她总算是松懈了不少。
伞就一把,秦奕几乎都撑在她身上了,回到别墅的时候整个人都湿掉了。
林舒意站在那里,只说了一句谢谢,想要说更多,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开不了口。
就因为他是秦雪华的儿子,是的,秦雪华的儿子。
“哔哔哔——”
陷进了回忆里面,直到汽车的鸣笛声响起来,她才抬起头,秦奕已经开着车子到她跟前了。
车窗缓缓而下,秦奕侧身抬手推开了车门,她抿着唇,最后还是钻了进去。
视线落在秦奕身上,那浅白色的休闲衬衫已经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头发湿哒哒,早就没有了型。
可是秦奕脸色如旧,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住哪里?”
林舒意报了个地址,视线始终落在他紧贴的衬衫上,秦奕大概觉察到她的视线,侧头对上了她的眼神。
她只觉得脸上一烫,有些狼狈地转移了视线。
车子缓缓停下来,林舒意收回了视线,抬手解开了安全带,想了想,还是侧头看着秦奕问道:“要上来坐坐吗?”
“嗯。”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幸好这个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林舒意下了车就连忙跑到楼道里面。
秦奕倒是从容不迫,身上的衣服仍旧还是湿的。
“楼道的灯坏了,你小心一点儿。”
林舒意住在三楼,楼道有些窄,还没有灯,秦奕就跟在她的身后,她不敢走太快,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
她抬手伸进包包里面摸了摸,最后将手机拿了出来,好不容易的一点儿光亮,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也总比什么都看不到的要好。
“你先坐一下。”
林舒意将秦奕引到屋里面,看着他身上湿贴贴的衣服,实在是觉得碍眼,转身进了房间翻找衣服。
可是她一个女的,不说自己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就算多,也不会有男士的衣服,最后林舒意只能硬着头皮拿着浴袍出去。
“你先换上吧,我帮你把衣服吹干。”
她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很尴尬。
秦奕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浴袍,“谢谢。”
林舒意身高不算高也不算矮,一米六五,可是 一米八几的秦奕套着她的浴袍,感觉就好像穿了短裙一样,林舒意看了一眼,忍了很久才很厚道地没有笑出来。
她端着一碗姜汤出来的时候,秦奕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劣质的沙发,甚至皮面上已经开始皲裂了,秦奕穿着她的浴袍,脚连大腿都挡不完整。
他微微侧着头靠在沙发上,就这样睡着了。
林舒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上拿着的姜汤冒着热气,熏得她的鼻翼有些发酸。
想了想,她还是将姜汤放到桌面上,在他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角:“秦奕,你醒醒。”
“秦奕?”
似乎真的很累,她喊了好几声,秦奕都没有半分的动静。
她微微动了动,想要起身将那姜汤放回去厨房炖着,却突然被身侧的人捉着右手。
她整个人不稳,直接就摔到秦奕的身上了,刚抬头,就对上一副深黑的眼眸,林舒意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姜汤:“你刚刚淋了雨,喝完热姜汤去去寒吧。”
她的手被秦奕按在沙发上面,秦奕的手心紧紧地贴着她的手背,那样灼热的温度让她忍不住动了动,半响,手背一松,秦奕已经抬手端起那碗姜汤喝了。
动作干净利落,一饮而尽。
她拿过空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大概就是她和秦奕最为和平的时候了,也大概是他们唯一能够接受的相处方式了。
她转身进了厨房,冷水流在手上,林舒意有几分清醒。
洛阳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刚睡醒,昨天晚上熬夜处理图片,忘了调飞行模式,手机响了很久,她看了看来电显示,上面清清楚楚地标注着“洛阳”两个字。
“我到A市了,你在哪里?”
这是她接到电话听到洛阳的第一句话,她整个人有些呆滞,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她对着电话问了地址,然后直接挂了,就开始洗漱。
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洛阳站在机场的门口,半身倚在门上,一只脚微微曲着,另外一只脚踢着自己的鞋子。
林舒意笑了笑,走上前:“久等了。”
洛阳倒是并不在意,只是问她能去吃饭不,饿了。
林舒意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最后还是带着他去吃饭了。
吃饭间林舒意才了解到,洛阳的外婆在A市,前几天扭到脚了,他过来看看外婆,顺便来看看她。
吃完饭后林舒意打算带着洛阳逛逛夜市,顺便自己也走走,却没有想到在门口遇到秦奕,还有其他几个不认识的人。
西装革履,一看就知道是来谈正事的。
她愣了愣,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秦奕笑了笑。
对方只看了她一眼,凉凉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那友好的打招呼。
虽然离婚了,但是好歹,也是个熟人。
她和秦奕十多二十年的相识,不能说因为离婚了,就装作陌生人的。
一旁的洛阳碰了碰她,挑着眉问道:“认识的?”
林舒意笑了笑,也不掩藏:“恩,我前夫。”
一句话,成功让洛阳闭嘴了。
从酒店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她站在酒店的门口的马路边上,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计程车。
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黑漆漆的路面,她只能拿出手机来照明。
旧小区的管理就是很不好,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来管,走到的电灯已经坏了很久了,可是还是没有人过来修。
林舒意走上楼,都是要小心翼翼的。
手机的光很微弱,她好几次差点儿踩错了阶级,就那样摔了下去。
手扶着一旁的扶手,不敢松手,酒味窜进鼻子的时候,林舒意忍不住皱了皱眉,人刚上到三楼,就觉得不对劲。
自己家门口好像站了个人,灯光太暗,她看不清楚,林舒意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就在她差点儿尖叫出来的时候,突然被门口的人抱住。
“舒舒。”
她抬起的手就那样僵在那里,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都顿在那里,就好像被人施了魔咒一样。
就那么两个字,她突然发现自己矫情得,有些想哭。
秦奕是喝醉了的,整个人趴在她的身上,那些刺鼻的酒味打在她的鼻子,呛得她有些难受。
她想推开秦奕,先把门开了再说,可是也很抱着她死紧死紧的,她怎么推都推不开,最后只能够勉强空出一只手来开门。
推开门的时候,她整个人就被秦奕压倒在地上了,后背摔在那冷硬的地板上,林舒意的眼泪都晃在眼眶里面了。
可是偏偏罪魁祸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抱着她就是不断地喊舒舒,舒舒。
喊得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是却足够让她想很多很多的事情。
为什么非要离开,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憎恨。
林舒意想了很久,她觉得,无非就是自己爱秦奕。
因为爱他,才会能够被他一根根刺地刺到心口里面去。
那段时间她几乎要奔溃,孩子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有时候干了些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可是秦奕不愿意离婚,她的噩梦也不愿意断。
被那样压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有这三年,她才慢慢地从那些不堪走走出来。
门还开着,楼梯传来脚步声,林舒意顾不及那么多,连忙推开秦奕,起身跑去开门。
回头看到秦奕躺在地上,有些滑稽。
林舒意忍不住笑了,蹲下去将他扶了起来。
她这几年身体素质强了不少,可是人还是胖不起来,以前支教的时候,伙食不好,她更是养不了身体,后来之交完了,穷游的时候风餐露宿,一顿饱一顿饿,更是养不好。
虽然力气大了不少,可是秦奕那么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手搭在他的腰上,都还能够感觉到他身上厚实的肌肉。
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将秦奕整个人拉起来,最后只能扶着他坐了起来,试图喊醒他:“秦奕,你醒醒,秦奕。”
林舒意觉得自己有些傻缺,年龄和智商是越来越不成对比了。
喝醉酒了的人她居然还能够渴望他会清醒过来自己爬上沙发上,喊了一段时间后,秦奕还是坐在地上。
林舒意扶着他,哭笑不得,最后只能使了浑身的劲儿,才算把他拖上沙发。
一身的酒气,她闻着都觉得难受。
她忍不住起身去拿毛巾帮他擦,两个人靠得那么近,视线落在他眼角的疤痕,忍不住抬手拂了上去。
十年的时间,却仍然不能够将一个伤疤消除,甚至现在摸起来,她还能够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