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小心翼翼地、缓慢地拉着礼服的拉链，到腰身的时候，她的手因为一直控制着力度而开始有点颤抖。腰身有些小了，这明显就不是杨允眸的尺寸，但她不敢说出来，她只能希望杨允眸通过自己迟缓的动作发现端倪。
“是小了吗？”杨允眸察觉出了不对劲。
“没事没事，让裁缝改一改就好了。”雯雯安慰道。
“我深吸一口气，你再试试，没事，你尽管往上拉”，杨允眸说完后深吸一口气，雯雯配合默契地拉到最高处。
杨允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能改了，这个腰身最合适，晚饭不吃了，水也不喝了，给我准备点巧克力吧。”
杨允眸穿着礼服，从卧室里面走了出来，坐在客厅的众人眼睛刷一下都亮了。经纪人纪岚甚至鼓起了掌：“姐！太美了，迪奥高层今晚要是看到你这一身，咱就是说，续约合同一定稳稳拿下！”
大山兴奋地扭起了肥硕的屁股：“姐！这条裙子和我特地为你设计的妆发好搭！待会出发图的环节，可不能拖后腿！”说完便充满挑衅地看着宣传小雅。
小雅一脸兴奋：“告诉姐一个好消息，经过我各种battle，酒店顶层的停机坪特地为咱们开放了，从来没有艺人在这个停机坪上拍过大片呢！而且今天还有一辆直升机停在那，咱可以当道具！怎么样，这个场面配得上大山老师的妆发么？”
小雅说罢，房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大山满意地点了点头，纪岚朝着小雅竖着大拇指：“今天的消息都是好消息！”杨允眸都被这氛围感染了，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做得不错！”
小雅又故作神秘：“还有一个好消息，我留着最后跟你说！”说完后又眨了眨眼睛，“但我们先下楼，把专访做了，他们在催啦。”
采访间门口拥堵异常，小雅挤开众人进到房间，发现上一个艺人还没结束。工作人员抱歉地迎了上来，把杨允眸带到一旁的沙发示意她坐下，杨允眸摆了摆手，说还是站着吧，站着提气。
杨允眸和她的团队齐刷刷朝采访间看去，流量小花安欣一改聚光灯前乖乖女的形象，此刻正冲经纪人翻着白眼：“你手能不能别抖，我都被晃吐了！”采访间里气压极低，经纪人连着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后，再次把写满了字的白板举了起来，助理和宣传一左一右地扶住经纪人的胳膊。
白板上写的是问题的回答内容，详细到连语气词都写在里面。工作人员再次让现场安静，喊完三二一开始后，安欣变回那个甜美可爱的样子，一字一句地照着白板上的内容念着：“哈哈哈，笨蛋美女这个称呼我一直都知道呀，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现在觉得还好了，都是粉丝对我的爱称嘛。”
小雅绷不住了，用手挡住嘴巴，朝一旁的雯雯耳语：“连这种问题都要照着念，笨蛋美人果然不是人设呀。”雯雯讥笑：“你错了，笨蛋不是人设，美人才是，你自己看看她的妆。”小雅眯着眼睛仔细研究着安欣的妆容，她的角度望过去正好是安欣的正侧面：扁塌的额头，鼻子也不够挺翘，眼下的苹果肌倒是过于突出。没有磨皮滤镜的加持，能清晰地看到鼻翼两侧、颧骨下方，尤其是下颌缘轮廓处那有些突兀的深色阴影——化妆师甚至用的膏状修容，才能将那一条条人造的“骨相美”焊死在她脸上。
“这个妆面要是大山看到会疯，肉眼可见的假。”雯雯笑着耳语。
“她应该给美颜滤镜的发明者打钱。”小雅感叹。
采访结束，安欣上翘的嘴角再次下垂，丧着一张脸往采访间外走，她抬头看见了杨允眸，眼睛里无法掩饰地充满了羡慕与欣赏，但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昂起头颅，挤出一个社交型微笑走了。杨允眸倒是很大方，点了点头，说：“很喜欢你的《茉莉传奇》。”
杨允眸的谈吐明显让工作人员们如沐春风，主持人甚至鼓起勇气，问起了提纲外的问题，小雅想要去拦着，杨允眸轻微摇了摇头，小雅也就没再管。主持人胆子越来越大： “今晚咱们活动的第一条热搜，来自于演员张静，她说她愿意为红毯付出生命，你怎么看这个回答？”
杨允眸笑了笑，也只是在这个微笑的瞬间，她就已经组织好了答案：“首先张静是我非常欣赏的演员，因为我没有关注这件事，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境之下说的这句话。但她用生命两个字形容红毯，我觉得很准确，她可能想表达的是，红毯本身是没有生命的，因为有艺人站在了上面，有媒体按下了闪光灯，有赞助商出现在了背景板，有可爱的网友关注、评论和转发，这一切，才给红毯赋予了生命力。”
说完这一段后，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怔在原地，随后不约而同地点头如捣蒜。采访结束后，主持人发出由衷的感叹：“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访问了，其他的明星，都像人肉提字器一样，一点都不过瘾。”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们纷纷冲上来想要合影，杨允眸一个个拿起他们的手机，配合地自拍。而此时，小雅看到了沙发区等待采访的孙黎黎和她的团队。
孙黎黎一脸不爽地坐在沙发上，身上的礼服被厚重的毯子包裹着，她一脸不悦地刷着手机，还时不时把手机拿给身旁的宣传坤坤看，坤坤看到后脸色一沉。整个团队气压很低，小雅心中窃喜，心想一会就去找杨允眸邀功。
坤坤朝小雅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眼神对视了两秒，小雅心虚地扭过头去，心想刚刚偷拍的时候，应该没有被发现吧，她立刻催起了现场：“好了好了最后一张，我们要走啦。”随后躲在团队其他人身后，遛出了采访间。
走廊上，杨允眸越想越不对劲：“刚才孙黎黎是不是白了我一眼，我咋了？”
小雅、雯雯、纪岚三个人互换眼色，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纪岚：“你没看热搜吧，她穿了你上场活动的那条裙子，然后刚拍写真的时候被偷拍了，那个生图啊，太生了，现在网友叫她学人精，修图怪呢。”
杨允眸有些惊讶，但又立刻想明白了什么：“怪不得我刚刚看她披着一个毯子呢，估计是没有礼服可以换了，拿毯子遮一遮。你们谁认识她团队的，我那不是有三件备选礼服吗，你看看她要不要？”
小雅这下有点懵了，杨允眸为何突然如此大发慈悲？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招惹孙黎黎？如果东窗事发，杨允眸会把自己开除吗？刚刚还正准备邀功的小雅，一下子被这几个问题难倒，犹豫了起来。
“那我问问看。”纪岚低头打开微信，在通讯录里一顿翻找。小雅有些心虚，她匆忙找补：“不太好吧，咱们跟她们团队也不认识，而且她们这次舆情也是跟我们有关，如果我们提出给她借裙子，显得咱们像是故意恶心她一样？”
杨允眸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大家彼此不认识，说不定还以为是自己设的局呢。她点了点头：“也对，那算了吧。”小雅听罢长舒一口气。
几人进了电梯，看见电梯里没有别人，杨允眸轻声问出了当天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她那边怎么样了？”
“她……”
“我这边……”
“我听说……”
雯雯，小雅，纪岚三个人抢答一般，争先恐后地说出自己刚刚辛苦打探到的情报。大家都很清楚这个团队的生存法则，除了本职工作之外，谁掌握到的关于林雅茹的信息最多且最准确，谁得到的宠爱就会更多。
“小岚，你先说。”杨允眸知道，每次纪岚给的信息总是最准确的。
“他们今天临时放了摄影师的鸽子，说不拍出发图。另外，她的化妆师此刻还在等着化妆呢，但她的房门紧闭，距离红毯只有一个半小时了哦！以及，她不会留下来参加晚宴，走完红毯今天就完事儿了，原本传说她今天是要压轴的，但现在肯定没戏了。”纪岚眉飞色舞地说完了自己知道的八卦。
小雅补充：“原本今天排了两个专访，还要配合赞助商拍一条商务视频，结果刚刚都取消了，说是她红毯前也不安排任何工作了。”
杨允眸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儿：“所以只走一个红毯？她又在憋什么招数？”
雯雯放出爆炸性消息：“中午的时候，张文成去过她的房间，让助理在门口放了好一阵风，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纪岚和小雅惊呆了：“他俩不是在闹分手？”
雯雯：“所以才蹊跷啊……而且据说，他走出房门的时候，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电梯门开了，张文成独自站在电梯门口，穿着笔挺的西服。众人当场尬住，心想说曹操曹操到。张文成已经妆发完毕，甚至连下巴的胡子都精心修剪，杨允眸还是从他那憔悴的眼神、和手里攥着的一包烟发现了些许端倪。
张文成没想到会在电梯里碰到杨允眸，他往前迈出的脚差点僵在空中，但还是走进了电梯。连陌生人见此情形甚至都会点头或者微笑一下以示礼貌，但两人愣是把彼此当空气，一个招呼也不打。
张文成用余光瞟了眼杨允眸的这套裙子，他欲言又止。他发现杨允眸盯着自己的烟和打火机，赶紧把手背到后面去，刻意藏了藏。
到了张文成的楼层，他走出电梯门后停了下来，又回转身，丢下一句话：“你赢了，现在满意了吗？”然后走了。
此刻的电梯里，除了杨允眸之外的其他三个人，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三人不敢去看杨允眸，没人知道张文成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也没人知道张文成和杨允眸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三人都不敢抬眼去看此刻的杨允眸是什么表情，深怕因为自己的一无所知而犯下什么忌讳。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只听见杨允眸淡淡问了一句：“这家酒店开业几年了？”
“五年了。”雯雯答。
“这么久了……”杨允眸自语。雯雯慢慢抬眼，通过电梯门的镜面反射，她终于看清杨允眸的面部表情——双眼无神，脸部肌肉失去了管理，松垮地垂在脸上。杨允眸今年35岁，长久的自律加上适当的医美，还有她永远提着一口气的状态，都让人忽略掉了她的真实年纪。雯雯跟在杨允眸身边八年了，这一个瞬间，雯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发现了属于35岁的年龄感。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已经是酒店的天台，眼前就是巨大的停机坪。化妆师大山、摄影师俊俊，还有酒店经理三人见到杨允眸后，开心地围了过来，而杨允眸也已换回了属于女明星的笑容，自信地走了出去。
那种一瞬间神采的转换，仿佛画皮一般，被雯雯尽收眼底，雯雯看呆了。
没有人知道杨允眸那一刻的苍老是因为陷入了怎样的回忆，除了她自己。
五年前，同样的酒店，同一部电梯，杨允眸和张文成同样的相遇。
只不过那一次，率先走出电梯，且开口说话的人，是杨允眸：“忘了祝福你了，和林雅茹爱情甜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