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圣诞节，上海却没有预想中浓厚的圣诞氛围，因为那一年一度的巨大盛典，包裹了整个城市。
从虹桥机场行李提取处那一排标志性的广告牌开始，再到高速两侧滚动的LED屏，甚至震旦大厦的灯光秀，都是VOUGE FILM盛典的广告。整个上海有如一间巨大的信息茧房，除了这场盛会，你几乎关注不到别的信息。
活动场地依旧是浦东江边的这家五星酒店。豪华的大堂门外被一排整齐的铁栏杆围挡，有专业的安保公司助阵，每隔十米站着一位黑色制服的安保。铁栏杆外，粉丝们早早挤满了，他们穿着羽绒服，脸上的红晕不知是被冻出来的，还是因为见到了自己喜欢的明星。
每每停下一辆商务车，围挡外都会引来一阵惊呼，保安确认车牌号之后，车辆开进封闭的停车场。车会直接停到内部电梯口，由酒店员工带他们直接进入套房所在的楼层。
大堂是看不见明星的，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试图劝说过艺人团队，让艺人直接从大堂进入，毕竟这样更方便，但经纪人们的回复出奇地一致：让明星们素颜步入大堂，这跟让他们裸奔有什么区别？
人们热衷于称呼它为“中国人自己的Met Gala”。时尚品牌们等着看谁把自家衣服穿得最好看，好决定下一个季度的头牌看秀名单。赞助商们等着看谁家艺人的热搜最靠前，好决定第二年的代言花落谁家。粉丝们等着看自家偶像的出发图和红毯照，摩拳擦掌地准备和对家粉丝开战。媒体自媒体等着看谁最有话题可以写，营销号等着看哪个明星最舍得砸钱做话题。
小红书和抖音的开屏被盛典嘉宾的官宣海报霸屏，微博上各家粉丝为偶像打投的广告信息此起彼伏。当晚最有话题的两件事莫过于：1，最佳造型花落谁家；2，红毯谁会压轴出现。
最佳造型自然是各花入各眼，但压轴艺人永远只可能有一个。从过去两年的经验来看，压轴这一题，几乎是个二选一：当红女星杨允眸和林雅茹。而早在两天前，两家粉丝就因为压轴的问题，已经“吵”出了好几个热搜。
“呵。”杨允眸冷笑了一声。
哪怕只是声带轻微震颤了这么一下，也足够让套房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没有人敢接话，大家都害怕杨允眸这一声冷笑，是因为看到了微博上和林雅茹的压轴之争。毕竟两人的硝烟，不仅仅压轴这么简单。
眼神变成摩斯密码，在房间里传递着信号——正收拾着餐桌的助理雯雯望向坐在她对面的宣传小雅。小雅合上笔记本电脑，望向她右侧的经纪人纪岚。纪岚原本靠着墙壁惬意地刷着手机，此刻立得笔直，望向正在给杨允眸化妆的大山。
大山留着胡子，五大三粗，却翘着个兰花指，在用化妆刷给杨允眸上着粉底。大山收到了纪岚的眼神，挤出一张妖娆的笑脸，问道：“怎么了亲爱的？”
杨允眸将手机的声音调到最大，把屏幕转向大山：“你看这段。”房间里的其他人身体都杵在原地，但耳朵纷纷朝着杨允眸那一边飘去了。
手机里是一段采访视频，娱乐圈新晋小花张静盛装打扮，站在印有“Vogue Film”的硕大背景板下，主持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穿着。
主持人开场：“欢迎静静。”张静对着镜头挥舞着手臂，毕竟是娱乐圈新人，打招呼的模样还有些羞涩，甚至眼睛看向镜头的时候，脸部表情还因为紧张而轻微抽搐了那么一下。
主持人有点想笑，但收住了：“距离我们这场圈内最大的盛会——Vogue Film盛典的红毯还有不到三个小时了，我看你都已经穿上战袍了？”
张静兴奋地对着镜头转了一圈。“是啊，我激动到昨晚都没睡好。”主持人假装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的样子：“可是……我看了rundown，距离你上红毯起码还有四个小时，你这么早地做好造型，不怕真正上红毯的时候妆花了？”
张静犹豫片刻，竟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说了出来：“我为了今天的红毯，特地请了咱们行业最厉害的化妆师大山老师，但他……他有别的安排，我只能早一点去找他化妆。”
主持人算是挖到宝了：“哇，只听说过化妆师迁就艺人时间的，没想到大牌化妆师竟然要艺人迁就自己的时间。”
雯雯、小雅和纪岚听到这段后，原本紧张的神经纷纷松懈下来，用看好戏的眼神盯着大山。大山显然是老手，早已不在乎这些，他笑了笑：“这姑娘可真实在，反正上午我也没啥事，顺带手的帮她画一个咯。”说到这里，大山缓缓靠向杨允眸耳边，用娇嗔的语气轻声说道：“你也知道的，我的时间永远都先留给你，其他人通通往后排。”杨允眸眼睛依旧盯着手机屏幕，但是嘴角已经止不住地上扬：“你先往下看。”
手机屏幕里，张静的尴尬还在继续，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画面外。没过一会，画面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师，我们下一个问题吧。”这生硬的转场，一听就知道是张静的经纪人坐不住了。
主持人点了点头，拿起手卡翻到下一页。“那么……我想问一下，红毯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张静整理了一下仪态，一字一句地说：“意味着全部。”见主持人有些疑惑，她又补充：“每次我站在红毯上，被闪光灯包围，所有人都喊着我的名字，那种感觉真的很上瘾，能让我开心好几天。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能把这种感觉打包装在罐子里量产出售，我一定会变成百万富翁！”
主持人听着张静像背书一样，说出这些拗口的台词，脸上表情已经绷不住了：“说得……真好，那……你愿意为红毯放弃什么呢？”
张静一字一顿，异常严肃：“生、命。”
画面外，大山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杨允眸看见大山笑得花枝烂颤，也终于发出了一连串爽朗而又尖锐的笑声。雯雯、小雅和纪岚也应和着笑了两声。
杨允眸：“好幼稚。”
大山换上八卦的嘴脸：“这两段词儿，我给她化妆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背了，都是经纪人给她写的。我当时就说，这样说不太好吧，经纪人还反驳我呢，说能上热搜就行。”
杨允眸摇了摇头，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啊……”话锋一转，“不过她说得也挺对，红毯嘛，走个一两分钟得来的热度，甚至比勤勤恳恳拍一两个月戏带来的热度还多。”
“是啊是啊！”经纪人纪岚见气氛缓和，赶紧接话，“咱们迪奥的代言，就是去年走红毯走出来的，眼见着今年要续约了，咱可不能输！”
杨允眸转过头看向纪岚：“小岚，礼服他们送过来了吗？你赶紧催一催。”纪岚嘴角一撇，心想还不如不接话呢：“Jan到大堂了，我下去跟她确认一下。”纪岚说完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给了雯雯和小雅一个眼神。
宣传小雅：“我去接一下摄影师。”
助理雯雯：“我把外卖拿出去。”
遛出套房的三个人，在走廊上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雯雯吓得不轻：“我今天点外卖忘记备注少油少盐了，她吃的时候我心惊胆战的。她刚刚哼的那一声，我还以为是要找我算账的。”小雅打断：“你这算啥，我刚以为她又在微博上搜自己了，吓得我又下单了两百条夸她的水军撑门面，那么多负面我可删不过来。”纪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幸好今天大山在。把她画美了，我们今天都能好过一点。”
雯雯补充道：“还好刚才没啥事。”
“没啥事？”纪岚瞪圆了眼睛看着雯雯，“她什么时候关注过礼服送到没有这种小事？肯定上心了呀，别的艺人靠嘴上热搜，她可是要靠礼服的。”小雅在一旁连连点头，三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走进电梯。
五星级酒店的二层，一般都是装潢典雅的西餐厅、酒吧，以及一些独特的艺术装置，很多明星走上红毯前，都会专门找摄影师拍一组写真，以更好的角度展示品牌方提供的裙子、珠宝。更重要的是，这些美图和红毯图，将会成为最有利的武器，能让明星们，在当晚的热搜之战中杀出一条血路。你点开任何一条红毯造型相关的热搜词条，里面的图片、视频，都是团队提前精心设计过，花了真金白银投放过的战利品。
为了让武器更有杀伤性，除了更厉害的裙子、更特别的装造外，明星们为了避免写真背景和其他明星重复，甚至愿意驱车前往专业的影棚，景色优美的花园或者高档餐厅、甚至是博物馆里煞有其事地拍一组。
人气女明星孙黎黎显然是想偷个懒，此刻酒店二层的艺术装置面前，她正在拗着造型。她原本的意思是，外面天寒地冻的，干脆在酒店拍一拍完事儿，只想美丽不想冻人。
可孙黎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偷的小懒，将会在一个小时后，让她的名字出现在当晚的第一个负面热搜上，受尽嘲讽。
这都要怪孙黎黎的助理小明。她举着手机正在录制拍摄花絮，没想到退后了两步，自己巨大的双肩包不小心碰到了电梯。
电梯在二楼停下，门开了。小雅抬头，看见孙黎黎穿着一身迪奥礼服拗着造型，小雅看到这套礼服兴奋极了，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一跃而出。纪岚正准备张嘴询问她要去哪，结果也看到了孙黎黎的那套礼服，他即刻心领神会，迅速关上电梯。
小雅藏到了一个孙黎黎团队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拿起了手机，拍下孙黎黎几张丑照，然后迅速在相册里翻找起来，直到相册里出现了一组杨允眸穿着同款礼服，站在红毯上的绝美照片。她还特地将孙黎黎的照片锐化处理，将曝光调暗，这显得孙黎黎的脸上蜡黄无光，那些瑕疵、法令纹、抬头纹还都被强调了一遍。
小雅看着自己精心丑化过的照片，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喜悦。她打开微博，切换到一个名叫“圈内小密探”的账号，把孙黎黎的丑照，和杨允眸的美照一齐发了上去，配文“杨美女一个月前的礼服，孙黎黎终于在一个月后有资格穿上了。连妆发都在模仿，可是脸和气质也差太多了吧！#孙黎黎学人精#”。
小雅点了发送键，然后迅速撤离现场。
Jan和纪岚推着一排龙门架进了套房，龙门架上挂着五套礼服，有三套已经熨烫完好，裙子上面的亮片通过光线的折射，照亮了整个房间。助理雯雯非常配合地“哇”了一声，纪岚也十分骄傲地说，“最美的裙子都留给姐了！”但杨允眸的眼神却定在了那两套被黑色布袋罩住的礼服上。
杨允眸指了指：“这两套是？”Jan有些慌，“哦，那个……刚刚纪岚在楼下把我拦住了，我就先来姐这了。”纪岚邀功似地补了一句：“她刚可是要去那个人的房间呢，我赶紧把她抓过来了，可不能让那个人看到咱的礼服。”
Jan赶紧把手机相册打开，然后递给杨允眸。
Jan：“姐，你看看这是咱们之前沟通的三款造型，每一款的搭配的珠宝和鞋子我都做了个图，你再看看，最终选哪套。”
杨允眸拿过手机，向右划，看完自己的三套造型之后，她习惯性继续右划了一下，一套迪奥的高定礼服出现在这张照片里，上面赫然写着“林雅茹红毯造型”。杨允眸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屏幕对着Jan，用冰冷的语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允眸盯着Jan，让Jan有些愣神。眼神对视的那两秒钟，Jan顿悟出了一个真相：原来小说里面用来描写主角眼睛里“透露出两分讥笑、三分凉薄，五分漫不经心”这样的句子真的不是瞎编的，因为她刚刚甚至从杨允眸的眼神里解读出了一百来种情绪。
Jan颤颤巍巍：“姐……咋啦，我没懂……”
Jan确实有资格说“我没懂”，她毕竟只是一个跑腿的。杨允眸所有公开场合的礼服，都是由知名造型师Vic一手包办。从一线大牌，到英国最小众的高定，VIC都有资源。一套造型要价5万，甚至比一些礼服的售价还要高出很多，可明星深知他的审美与品牌的稀缺性，排队找他借裙子。Jan只是Vic众多助理中的一员，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周，她自然是什么都不懂。
杨允眸有些不爽：“Vic告诉我，迪奥的高定礼服只能借给国际电影节的红毯，今天的盛典是不支持的。可为什么她今晚穿的是高定？”
Jan：“姐，这都是我老板安排的……”
杨允眸走向龙门架，她在两套黑色布袋的罩子上，看到了其中一套上面挂着“林雅茹”名字的标签。她扯下布袋，里面迪奥最新季的高定礼服就在眼前。杨允眸仔细看着这件宛如艺术品的礼服，眼中充满了愤怒。
高定永远是明星心中的白月光，比成衣更贵的售价，更精美的设计，以及更限量的设定，让明星深信，只有高定才配得上他们心中的自己。然而在这个特殊的场合，突兀出现的高定还意味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这身高定，一定是用来压轴红毯的。
所有人都想明白这件事情了。这件高定上写着林雅茹的名字，看来一定是背地里达成了某种默契，林雅茹因为被选中了压轴红毯，才换来了穿着高定的资格。
套房里空气异常安静，所有人仿佛都被冻僵了，Jan更是露出视死如归的眼神。
“亲爱的，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杨允眸调整情绪，用温柔的眼神看向Jan，Jan被杨允眸的压迫感逼得连连点头。
杨允眸拨通了Vic的电话：“亲爱哒，我拿到礼服啦，这套迪奥高定真的好好看啊！”。电话那头的Vic有些懵逼：“迪奥高定？你说的哪件呀？”杨允眸：“好家伙，你这次承包了多少艺人的礼服，这都记不清啦？当然是白色欧根纱的这套呀！”
电话那头的VIC沉默了。杨允眸看向Jan，朝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像个调皮的少女一样朝她吐了吐舌头，仿佛这一切只是一个可爱的恶作剧。Jan看着眼前的杨允眸，心想，完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就到今天，不，就到此刻了。
Vic终于开口：“哦哦哦那条啊，姐你喜欢就好，你赶紧fitting一下，看看尺码合不合适，裁缝在大堂等着呢，不合身找他改呀。”杨允眸听完，露出胜利者的喜悦，她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下一秒钟，Jan的电话响了，是Vic打来的，她怯生生按了接听，电话那头是一连串高分贝的喊叫：“你他妈是怎么干活的？裙子也能送错？你现在就给我滚蛋！你听见没有？喂！喂？”Jan已经被这来势汹汹的电话吓哭，杨允眸拿起Jan的手机，清了清嗓子，说道：“亲爱哒，还是我，今天多亏了Jan。这样吧，以后我这边的裙子，你都让Jan和我对接，她做事情，我很放心。”电话那头突然没声了，杨允眸思考了一会，补了一句：“你之前跟我说你春天想办一场秀？我是一定会去的啦，秀款给我个中国首穿就行。”
Vic当然知道，让杨允眸帮自己站台的含金量，没过一会传来Vic轻声细语的一句：“好呀姐，你开心最重要！”
杨允眸把电话还给Jan，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放心吧，有我在，你的工作丢不了。”
Jan被刚刚的这两通过山车般的电话吓坏了，她木讷地点了点头，挤出好几个“谢谢”，然后推着龙门架迅速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