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允眸笑着从包厢退了出来，被王老板一路送到电梯口。她连声感谢王老板牵线，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她泄愤似地狠狠按了B2，嘴上抱怨了句：“不争气，太不争气了。”
她说的当然不是自己，而是林雅茹。
听完林雅茹和张文成那段最后的谈话之后，她努力翻遍了林雅茹的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林雅茹嘴里所说的那些“搜集好的证据”，她想尽办法解锁了隐私相册，甚至在已删除的相册里也找了个遍，一无所获。
唯一有用的，就是相册里一段偷拍视频。看画质估计是别人发给她后，她下载保存的。手机画面是对着脚拍的，说话的是一男一女，也没有被拍到脸，背景声很嘈杂，像是某个红毯的后台。杨允眸反复听了很多遍，才确认了张文成和孙黎黎的身份，以及他们谈话的内容。尔后又花了点功夫调查了一下背景，才努力还原了部分真相。
可是这段视频又有什么用呢？里面提起孙黎黎想尽办法赶走别的女人，根本算不上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反而还会被她巧舌成对庄君“爱的占有欲”。
唯一有些杀伤力的内容，无非就是谈话间两人间接承认的肉体关系。可令人遗憾的是，在他们这个“靠大哥”的圈子里，彼此睡上一觉，恐怕就跟握手一样，会被归结为社交礼仪。
这段视频甚至因为杂音太多，都无法直接发给当事人。好在杨允眸想到了更有震慑力的方法：故弄玄虚地整理成文字，并用林雅茹的账号发给了两人。
视频太具体了，能清楚知道是什么，尺度在哪。但文字是抽象的，适当的隐去背景信息，就能激发阅读者的想象力。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杨允眸亲眼见证了张文成和孙黎黎的惊慌失措，那就足以证明他们背后的苟且一定大有文章。
电梯门开了，雯雯和叉烧已经在B2层的电梯口等着她，见她面色难看，叉烧便问了句“怎么了？”
杨允眸摇了摇头，她并不想再把眼前的两人卷进她单枪匹马的复仇中来，只浅浅说“喝多了。”
车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异常安静，杨允用余光瞟了眼叉烧，发现他神色游移，不断地看着手机，杨允眸再清楚不过，那是他藏不住事儿的表现，于是问：“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不用瞒着我。”
叉烧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然后说“本来不想影响你试镜……林雅茹那边的案子又有新进展。她的助理是孙黎黎的人，这个助理涉嫌非法倒卖违禁药品。消息源，还是上次我告诉你林雅茹死因的那个，准确度很高。”
在林雅茹出事的那个晚上，叉烧也在新闻上看到了这一幕，他托人打听到了林雅茹的死因和警察调查的方向。他知道杨允眸和林雅茹之间长达数年的纠葛终究是瞒不过警方的，于是找了个陌生电话提前告诉了杨允眸，好让她有个准备。
“原来是她？我甚至一度以为是……”杨允眸没有往下说，她曾一度怀疑，林雅茹是否真的通过陈宇购买了大量的违禁药物。如果是，那她的间接介绍，会不会真的间接造成了林雅茹的死亡。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被这个可能性所牵绊，活在不自知的痛苦当中。
“可是孙黎黎，为了庄君，这样做风险也太高了。”
叉烧感慨：“爱会让人盲目吧，可能是这样。”
杨允眸听完笑了，说你认真的？叉烧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突然就理解了叉烧当初想离开这个圈子的原因，他说“太苦了”。这些人为了固守住利益而进行的残杀或联盟，在叉烧眼里却只是爱与恨的纠缠。有情皆苦，叉烧能不苦吗？
车到大兴机场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依旧还有不少粉丝蹲守在门口。杨允眸下车的时候他们围过来，纷纷给杨允眸加油打气：“姐姐，祝试镜顺利！”“一定要和童年偶像合作上啊！”
粉丝们什么都知道，杨允眸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不断地说着“会的，会的，谢谢。”
没人知道，对她来说这次赴美的私人行程，远比试镜本身更让她魂牵梦绕。
一辆商务车在美国的高速上奔驰，杨允眸坐在后座，对着镜子卸妆。
她用棉签蘸了卸妆水，准备卸掉过于浓重的眼线。手靠近眼睛的时候她才发现，手一直止不住地在颤抖。她尝试着深呼吸，用手放在胸口测试心跳，发现还是跳的很快。
她瞄了眼司机手机上的导航，距离目的地还有十五分钟。她用另一只手稳住拿着棉签的手，快速地把眼线擦掉，也抹去了红唇，只擦了防皲裂的润唇膏，然后把头发梳了起来。
车停下，司机说就是这家了，杨允眸往车外望去，却发现停在一个气派无比的庄园门口。
“你确定？”杨允眸有些难以置信，但打开微信发现林父给她的定位确实在这里。
司机下车按响门铃，雕花的巨大双开铁门缓缓打开，又开了大约三分钟，才真的开到林父的家门口。
林父已经在门口等着，杨允眸想象中会见到的，或许是一个苍老憔悴的老父亲。但眼前出现的，是那个和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条皱纹的，精神矍铄的老人家。甚至在眼前这个巨大庄园的映衬下，比原先显得更加贵气。
下车后，原本计划好的悲伤情绪，以及慰问性质的拥抱，杨允眸都迟疑了，好在林父率先笑着伸出了一只手，杨允眸也顺着这个礼仪和林父握了手。
林父的笑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好久不见啊小允，比当年见你的时候更漂亮了。”
杨允眸还是有些意外，她原本准备的开场白是“节哀啊林叔叔。”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杨允眸心想，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林叔叔，您气色也不错。”
林父热情的带着杨允眸逛了逛庄园，林父的热情让杨允眸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么些年，她和林雅茹的矛盾，林雅茹并没有跟自己的父亲诉说？
在逛到第二层的时候，杨允眸有些好奇：“怎么不见伯母？”
林父抱歉的笑了笑“我俩分开住了。想着都来美国了，地方大，就各过各的。”
逛到第三层的时候，杨允眸在客厅的角落发现了一些小孩的玩具，路过一个虚掩着门的房间时，她注意到里面放了好几辆迷你卡丁车。她大概是懂了些什么，于是也懒得逛了，直接问：“伯父，其实今天来找您，是因为林雅茹的事情，不然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林父点了点头，这时的神情才开始沉重了起来，带着杨允眸去到了一楼的会客厅。
会客厅里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林父拿了过来，杨允眸打开，发现里面有一些文件，杂物，还有电子设备，包括一个口红模样的优盘。
林父：“这是女儿一个月以前托朋友带过来的一些东西。是跟着其他的一些礼物寄过来的，我打开盒子发现是杂物，还愣了好一会，问了女儿，她说要我帮她代为保管一下，等以后她会派人过来取，没想到你就来了。”林父摸了摸盒子，然后有些感慨地看着杨允眸：“这些年，也辛苦你照顾她了。听说当初闹了些矛盾，后来没事儿了吧？”
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一股气，突然一下堵住了杨允眸的嗓子，然后眼睛就受不住了。她看向上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缓了缓，说：“没事，伯父，都过去了。”
林父缓缓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你是重感情的孩子。”然后眼泪也流了出来：“后来因为我出事，又被迫逃到美国来，也连累了她。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没事的，伯父，您也开始了新的生活，您照顾好自己。”
林父依旧默默流着眼泪。
杨允眸并不想和陌生人一同沉浸在这种感伤中，更不想去辨别这个男人的眼泪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礼貌。她单刀直入：“另外我想再问一个人，庄君，您能跟我好好聊一聊您和他的事么？准确来说，我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弱点。”
被这么一问，林父的眼泪突然就止住了，那些修饰性的语言、肢体动作也都全然不见。
“弱点？”林父不屑地哼出一声：“这种靠大哥的小马仔，弱点当然是更厉害的大哥。”
“那就好办了”，杨允眸轻松了许多，“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厉害的大哥，更不会少了跑腿的马仔。”
杨允眸走出庄园的时候，发现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她干脆让司机停在了高速旁的海边，看着太阳在西海岸逐渐下沉，天空一瞬间从温暖的橘色，变成静谧的蓝。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要从东边升起了。
也是时候回国了，杨允眸散开了头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车里。
春天的北京，平均温度已经十来度了，但这个夜晚，一个裹着长款黑色羽绒服，还将领子后面那巨大的帽子扣在头上的人，多少都有些和这个季节格格不如了。
羽绒服从酒仙桥那著名的、住满了明星的阳光上东小区的10号楼出来，穿过被茂密灌木掩盖着的小路，钻进了6号楼的门洞。
张文成开门的时候，都被这套装束吓了一跳：“你不热吗？”
孙黎黎赶紧钻进门里，把门关上后才敢把帽子摘了，一边脱羽绒服一边问“你对面邻居安监控了吗？不会拍到我吧？信得过吗？”
张文成不耐烦的撇撇嘴：“不用这么一惊一乍，怕什么。”
“你不怕？我怕！”孙黎黎把羽绒服往门边的台子上狠狠一甩，大步走到沙发上，随手找了本杂志扇风，“帮我拿个喝的，冰的。”然后看到张文成那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可以这么淡定？万一这事儿捅到君哥那里，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没事，就算那条短信里的内容被君哥知道了，我们完全可以说那是恶作剧，咬死不承认不就好了。他又没有证据，对吧。”
“可谁知道发信息的人，究竟还知道多少呢？万一那个人手上有证据怎么办？”
张文成摆了摆手，“放心吧，都半个月了还没动静，肯定没有其他证据了。咱们这段时间，好好在君哥面前表表忠心，你也更热情一点，少任性一点，明白？”
孙黎黎：“这还需要你来提醒？我可不像你，你还有那些大姐们撑腰，我的靠山可就只有君哥。”说到这里，孙黎黎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要是知道咱们的敌人是谁，就好办多了。”
“还能是谁”，张文成发出一声不屑的嘲讽“杨允眸呗”。
“不可能？”孙黎黎惊讶：“那条信息是用林雅茹手机发过来的，她俩不是宿敌吗？”
“她俩在成为宿敌前，可是闺蜜。谁知道杨允眸用什么手段搞到的呢？反正杨允眸有的是手段。”
“她为什么要发给我？难道就因为小雅？不就是黑她了一次么？她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孙黎黎看着张文成：“你没惹过她吧？”
“我惹她干嘛，”张文成的语调突然高了起来，“难不成因为我是林雅茹的未婚夫？她恨屋及乌？”虽然是故作轻松的模样，但话语间那股虚张声势的语气，还是露怯了。
好在孙黎黎根本察觉不出来，她有些嫌弃的看着张文成：“那不至于，你没那么大的魅力。”
张文成低头看了眼微信，突然眼神有些异样，他抬头，问孙黎黎，“你说君哥今晚有应酬，他去见谁了？”
孙黎黎摇了摇头。
四季酒店二楼的采艺轩，门开了，庄君走了进来，服务员点头微笑，“庄总您来啦”，庄君习惯性地右拐，“花好月圆”包厢是餐厅最大的包厢，也是专属于他的包厢。
“抱歉庄总，咱们右拐。”服务员迎了上来，带着庄君朝着右边的长廊拐了过去，到了一个没写名字的包厢面前，停下，友善地提醒“他们的人已经到齐了。”
门开了，庄君发现这个包厢是“画好月圆”的两倍大，有独立的洗手间、麻将桌，还有个点唱机，麻将桌的侧边有个暗门，不知里面又是一番怎样的天地。
坐在正中间主位上的人，身材健硕，坐着就比边上的几位高出一个头，背脊挺得笔直，短寸的发型和宽阔的下颌缘，让整个头颅看起来异常方正，一如他的坐姿，也是方方正正的。
可是一开口却又匪气十足，“哟，就等你呢！”指了指自己边上的位置，“坐这。”
庄君乖乖地喊了声“凡哥。”然后坐到了凡哥边上的位置。
庄君环视四周，包厢里除了他和凡哥，还有另四位小老板，也都恭恭敬敬地说着漂亮话，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凡哥，还有一个位置是空的。
凡哥一一介绍：“小张，买地找他。小强，买股票找他。小陆，投资移民找他。小黑，捞人找他。”然后指着庄君给大家介绍：“这是小庄，看上了哪个明星，找他。”
众人哄笑一番，小张说哎呀晚上回家就打开电视看看，觉得好看就拍给你。庄君也跟着笑，然后起身干了一杯酒。
凡哥：“别急啊，美女去补妆了，等她一起再干一个。”
洗手间门开了，杨允眸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看到庄君时眼前一亮：“君哥来啦！好久不见”。
庄君有些惊讶，但很快被他礼貌性的微笑盖住了。
杨允眸坐回到空位上，凡哥这才举起酒杯：“来来来，一起干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凡哥起了个范儿，“今天能坐在这个桌上的，都是我老凡的亲兄弟，亲兄弟就得互相帮助，有什么尽管开口。”
杨允眸转头看向庄君：“我到还真有一事相求。”
庄君眉头一紧，有些警觉地看向杨允眸。
凡哥察觉到了庄君微妙的情绪变化，在一旁帮腔：“是求事，还是求人啊。”
“求人。”
凡哥笑了：“你说来听听，谁？哥今天就替你把这个主做了。”
杨允眸：“张文成。”
凡哥有些疑惑：“谁？”然后皱起眉头，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问庄君：“你认识？”
庄君说话了：“我的一个小弟。”
凡哥拍了拍桌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嗨，我以为什么重要的狠角色呢，一个小弟，还不是小庄一句话的事儿。”
庄君有些难堪，但也只能如吃瘪一般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杨允眸起身，拿起酒杯碰了碰庄君的，然后一口闷下：“这杯敬您。”
然后又倒满一杯，走到凡哥面前，一口闷下：“谢谢我凡哥！”
凡哥被勾起了好奇心：“不就是一个小弟么，怎么引得你这么兴师动众的？说来听听？”
杨允眸娇嗔地戳了戳凡哥的肩膀，“一点小事，不值一提。”然后用撒娇的语气，贴在凡哥耳边说：“你就当我小心眼好了啦。”
凡哥被哄得笑出了好几道褶子，满意地碰了碰杨允眸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喝完后，又念叨了起来：“哎呀，我真是对你们这个圈子不了解，最近认识了一个小妹妹，老听她说你们圈子的事，总感觉恩怨和是非特别多。你说，斗来斗去的，累不累啊。”
杨允眸嘟起嘴，还是有几分残存的少女感：“当然累了。可不斗，也会无聊吧。”
众人笑了起来。小张突然反应了过来，拍了拍手，吸引来其他人的目光，然后他看向凡哥：“你们都忽略重点了，重点是刚才那段话里，凡哥说，又认识了个妹妹！”
小陆也跟着起哄：“对哦，看看妹妹。”
凡哥有些得意，拿出手机翻了起来：“小妹妹可美了，你看看，这是她前阵给我发的自拍。”
凡哥把手机递给了杨允眸，她看后，立刻下意识地瞄了眼庄君，这个眼神恰好被庄君接收到了，庄君皱起了眉头。
杨允眸打了个圆场：“这可要给小妹妹保密啊，哥哥们不能看。”然后赶紧锁屏，把手机还给了凡哥。
庄君总觉得杨允眸话里有话，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恰好被其他人的敬酒打乱了思路，这一茬也就过去了。
谁知没过多久，凡哥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对方弹过来一个视频，凡哥接了后，话筒里传出来一声“老公，想我没？”
众人纷纷起哄，小陆还大声喊了句“嫂子好”。每个人涨红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好奇、欣喜——除了庄君，他面色铁青，一动不动。
饭桌上的热闹与他无关，又与他息息相关。
那个风情万种，又带着些骄横的嗓音，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