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开快点。”孙黎黎在保姆车上，焦急地看着窗外。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五点四十，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起这么早是什么时候了，她甚至平时连早班机都不会选十点以前的，因为八点起床就是她的极限。
但今天，她五点二十就已经下楼了。全妆，且吹了个大波浪，她知道君哥最喜欢自己的披肩大波浪。
眼见着四合院就在前方，她把羽绒服拉开，低着头检查内搭。里面是紧身吊带真丝裙，她整理了裙下的蕾丝文胸，然后拉上羽绒服，下了车。
佣人迎了上来，孙黎黎一改往日的趾高气昂，倒是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姐”。佣人面色为难地请她进了屋。
房间内停了暖气，加上清晨最是冷的时候，估计不高于十度，孙黎黎却大大方方地脱下羽绒服，然后走到镜前整理了一下大波浪，确认了真丝裙里的蕾丝花边露出来的尺度，然后沿着长廊走到了庄君寝室的门口。
孙黎黎试探性地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没锁，于是轻轻地旋转把手开了门。屋外的光线照了进去，床上空无一人。
孙黎黎走进寝室，又跑去浴室看了看，满脸失望地折返了出来。
外厅没有人，她也不太好意思去门口问佣人，只好坐在门口那把太师椅上干等着。
有些冷，她又进屋拿了个毯子披在身上，没过一会睡着了。
恍惚间有人拍了拍自己，似乎闻到了庄君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她睁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西装，定睛一看，是庄君的贴保李哥。
“李哥……君哥呢？”孙黎黎起身，赶紧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生怕庄君看不见自己的精心装扮。四处张望，却发现连他的影子都没有。
李哥笑着看着孙黎黎，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开着玩笑：“今天的造型蛮用心嘛。”
孙黎黎楚楚可怜地盯着李哥：“快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该怎么办啊，君哥原谅我了吗？我能见见君哥吗？你帮我说好话了吗？……”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李哥赶忙拿起边上的纸巾，递给她，然后帮她把毯子也披上，“你也知道君哥很介意这些事情，需要一些时间缓一缓，但他还是在意你的。”
听到这句话，孙黎黎如同看到希望一般，抬起头直楞楞地看着李哥，也不哭了。
李哥笑了笑，“你看，他现在还在应酬上呢，听说你来这找他了，立刻让我过来一趟，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那你跟他解释过了吗？我跟凡哥是个误会，我都已经把凡哥删了，你一定要让他相信我啊。”孙黎黎急切又诚恳。
李哥走近孙黎黎，安抚性地拍了拍孙黎黎的背，“他知道，他都知道。”李哥的手有点不老实，孙黎黎察觉到了，她皱了皱眉头，刚想发作，但又明确知道自己必须忍耐。所以肢体整个僵在那里，任他的手摩挲了好一会。
李哥坐了回去，喝了桌上的茶，叹出满足的一口气，看向孙黎黎：“但你也知道，他最好面子的。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
孙黎黎皱着眉头，委屈中又有些愤恨：“我也好面子啊，我都低三下四去求他了，他也无动于衷。”
“怎么会无动于衷？”李哥神秘一笑：“你今晚是有活动吗？”
孙黎黎点头，“对，芭莎慈善夜。下午就要去准备了，所以早上特地来负荆请罪。”
李哥兴奋道：“君哥让我转告你，他帮你搞定了压轴呢！让你好好准备，礼服都帮你选好了，我让人送到你家里。”
孙黎黎的表情立刻多云转晴，她跳了起来，冲到李哥面前，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然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每年活动那么多，只有芭莎和VOGUE两场可以称之为“盛会”，一线明星到得最齐，能在这样的盛会里，作为压轴红毯的嘉宾出席，在孙黎黎的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向来贪心的她，甚至都未曾奢望过。
她在车上越想越激动，让司机掉转车头，去美容院做脸。
当车开回到主办方准备的酒店时，她才有些后悔。路上早就被围观的粉丝堵得水泄不通，短短两百米开了半个小时，她在车上泄愤般大骂司机，司机也不好回嘴，只能咬紧嘴唇忍耐着。
车终于开进了地库，张张原本一张焦急万分的脸，在看到车牌后立刻转变成兴奋的表情，接下孙黎黎后，忍不住地炫耀：“裙子收到了，是香奈儿古董高定！据说五十多万呢！君哥为了咱们的压轴大戏破费了！”
孙黎黎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君哥最疼我了。”
“恭喜啊。”
孙黎黎顺着声音望去，看见是刚下保姆车的杨允眸，笑容立刻减掉了一半。
杨允眸素颜，穿得很休闲，拿着一杯热美式，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走到孙黎黎面前热情拥抱了她：“好久不见。”然后看着孙黎黎有些僵住的表情，又解释了下，“刚无意间听到的，恭喜你压轴啊。”
“谢谢”，孙黎黎这两个字说得异常生硬，自从上次被张文成分析过那条信息的始作俑者是杨允眸之后，孙黎黎每每碰到杨允眸，都会心虚。两人在电梯里面沉默不语，孙黎黎先到了自己的楼层，简单点了个头就走出去了。
同楼层的另一间套房里，张文成的妆已经快化完了，手机还停留在同一个页面，是个微信聊天框。
对方的名字是“出品人张姐”，上一条对方发过来的微信，已经是一周前了。张姐当时发的是一张照片，然后配文“这是你寄的吗？”张文成当时回的是“不是啊姐。”他后来给张姐发了三四条微信，对方都没回。此刻反应过来了，觉得蹊跷，再次打开那张照片，放大了看，是个包裹，寄件人写的是张文成的名字，可自己明明没有给她寄过包裹。
“你在国外买啥啦？”化妆师见他一直盯着这张照片出神，就搭了个腔。
张文成听到后，下意识地立刻把手机锁屏，他很介意别人偷窥他的手机屏幕。但在化妆师的提醒下，他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线索：“你怎么知道是国外寄过来的？”
“那是FedEx的快递啊，联邦快递，通常都是国外发过来的。我之前托朋友在美国亚马逊买的化妆品，他就是用这个给我寄回国的。”
美国，张文成迅速抓取到这个词。近期他重点关注的对象，杨允眸，不就是从美国回来的吗？
他突然发现，这几天，好像其他的几位“姐姐”，也都没再和他联系了。当初他并没有在意，毕竟这阵应酬多，忙叨着也就过去了。突然刻意去想，却发现，好像跟她们的聊天，也都停在了一周以前，也就是这位张姐收到快递的那段时间前后。
张文成站了起来，拿着手机走进了卧室里，然后一个个打开那些姐姐们的聊天记录，果然，都是一周前，发出去的信息，再也没回。
张文成试探性地给张姐打了个语音，未接听，又给李姐打了，同样未接听，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再次拨通语音，孙黎黎倒是接的很快，一上来就兴高采烈地问“干嘛，想我啦？”
孙黎黎的房间门刚打开，张文成就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欢乐气息。房间里摆满了鲜花，还有各种口味的甜品。他看见房间中心的人台上，穿着一条纯黑的蓬蓬裙，在裙子的左右两边各伸出一条白色的飘带，飘带上还有两朵巨大的白色山茶花。
张文成调侃：“怎么像参加葬礼的裙子。”
孙黎黎娇嗔地捏了他的胳膊，抬着下巴说“你懂什么，这是香奈儿古董高定！君哥给我买的！”
“君哥？”张文成凑近，小声说：“你俩没事了？”
孙黎黎瞪了眼张文成，又将眼睛瞟了瞟现场的其他人，意思是不要不分场合说这种话。然后高声道：“你知道君哥对我有多好吗？裙子也就算了，今晚红毯的压轴，他也帮我搞定了！”
“压轴？你？”张文成笑了，被孙黎黎狠狠拍了一下背，痛的咳了两声。
“什么意思？我不配？连杨允眸都祝福我了，你在这里冷嘲热讽什么。”
张文成突然警觉了起来：“杨允眸？你在哪见到的她？”
“地库啊，我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她。”
“她看起来什么样？”
“就……”孙黎黎努力回忆：“就看起来很轻松，很自在的样子啊。”
张文成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亦或者在拼凑什么线索。
孙黎黎因为沉浸在喜悦中，并未留意到，亦或者说并未在意张文成这一系列反常的表情，她坐回了化妆台，化妆师继续为她化妆，她还哼起了歌，再回头的时候发现，张文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距离红毯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大山早早地把化妆品都摆好了，却迟迟不见杨允眸。正要给她发微信呢，只见她闲庭信步地走进了化妆间。
大山叉着腰，一脸不爽“还知道来呀。”
杨允眸笑了：“哎呀，去见了几个老朋友，耽误了。”
大山指着衣橱，皱着眉头说：“送来的衣服完全不ok，你确认过吗？”
杨允眸挑了挑眉毛，说是吗？然后走到衣橱那，看见一条黑丝绒的交叉绕颈连衣长裙，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的那条啊，简单一点。”
大山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杨允眸，“你今天怎么这么松弛？”
杨允眸也没回答，俏皮地耸了耸肩，笑着坐到化妆台前。
化妆的时候，杨允眸看着剧本，大山瞄了一眼，又察觉到了异样：“你不是要去好莱坞拍戏吗？这剧本怎么是中文的。”
杨允眸视线也没从剧本上挪开，说“那个戏下个月才拍呢，还空了一个月的档期，先看看别的。”
大山像是终于收获到了满意的答案，点了点头，说：“这才是我认识的杨允眸，拼命三娘。”
妆快画完的时候，叉烧拎着外卖走了进来，脸色有些慌张，问杨允眸：“刚才张文成来过么？”
众人纷纷摇头，叉烧这才放心下来，“那就好，我听说他满世界找你的房间呢，还好我临时找别人换了间房，免得他打扰到你。”
走廊的另一边，张文成狂按门铃，开门的是个睡眼惺忪的陌生人，他连声抱歉，然后主动帮对方关上了门。
走廊上，他实在是憋不住心中的那口闷气，狠狠地砸向软墙，又被痛到差点叫了出来。他大口喘气，定了定神，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他慌忙收拾起东西，助理和经纪人，包括化妆师都看呆了，没人见过他这幅模样，于是无人敢劝，都愣在原地。
“我的护照呢？快给我找出来！”，张文成急了。
红毯比预计推迟了半个小时，芭莎官方发出的致歉信很快就被顶到各个社交平台的热一。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因为安保在巡查现场时，发现粉丝提前两天偷偷潜入了体育馆里躲了起来，于是临时派遣了大量人力清查场馆。
通常红毯都是按照嘉宾的重量级升序排列，咖位最高的，一定是靠近压轴的那些人。但今天第一个走入红毯的，竟然是杨允眸。
场馆内外的粉丝，都显得比以往更加激动。
当她的脸出现在场外的大屏幕时，整个工体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杨允眸妆容素净，头发也是很随意地扎了起来，主持人请她来到背景板，问：“做为国内唯一一位三金影后，戛纳影后，横跨电影、电视剧、话剧三大门类的全能影后，红毯压轴的定毯神针，今天为什么选择开场出现？”
杨允眸的回答非常简短：“想把更好的时间段留给更有需要的人。”
主持人问：“那你猜今晚红毯压轴的会是谁？有什么话或者建议给到对方？”
杨允眸笑笑，看着镜头：“无论是谁，我都祝福她。”
下了红毯，杨允眸连内场都没进，去休息室跟芭莎的主编，还有几个品牌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就撤了。
车开回了酒店地库，B2层是艺人接送的楼层，杨允眸不想和其他艺人打照面，于是特地让司机开到B3去了。结果刚下车，就和迎面而来的张文成撞个正着。
张文成一个人，一只手推着行李箱，口罩握在另一只手上，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披了一件风衣，里面穿了一件T恤，潦草地扎进裤子里。
张文成看到杨允眸后，脸上露出了怒气，最刚张开，明显是想什么，但忍住了，然后警觉地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四周空旷，除了杨允眸后面跟着的叉烧和雯雯，并没有任何外人。
还是杨允眸率先破冰：“这么着急去哪啊，红毯都不走了？”
张文成故作轻松，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咬牙切齿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给那些人都寄了些什么。”
杨允眸耸了耸肩：“没什么，一点西海岸的纪念品而已。以未婚夫的名义，帮你做个人情罢了。”
张文成哼了一声，恶狠狠道：“好在我预判到了。放心，这次不会再让你赢了。”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半分钟，张文成明显是在斟酌字句，眼珠子转得飞快。杨允眸突然一下笑了，就像拍戏拍到一半，突然忘词儿时的那种笑场，这一举动毫无疑问激起了张文成的怒气，他低声怒吼：“你笑什么？”
杨允眸笑什么呢？她笑通常在戏里，与反派最后的交锋时刻，穷途末路的反派总会进行最后的辩白，试图合理化自己的一切罪行。而乘胜追击的主角，总会发出直击灵魂的质问，成为压垮反派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后反派失声痛哭、真诚忏悔。
但真实情况是，杨允眸说不出任何直击灵魂的话，而张文成也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穷途末路。
“没什么，一路平安。”杨允眸朝张文成挥了挥手，而张文成则一脸不屑地上了车。
杨允眸目送车的离去，她突然茅塞顿开——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嗓子眼卡了许久的鱼刺突然消失了，亦或者感冒堵了很久的鼻腔突然通畅了，她伸了个懒腰，觉得全身都舒展了。
她长时间被迫禁锢在一种关系当中，而此刻，她觉得自己终于获得了解脱。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长达两小时的红毯已经接近尾声，孙黎黎已经在后台候场，单独的休息室，芭莎的主编还专门过来送了一捧鲜花，交待说是大客户代为赠送的，孙黎黎拍了张照片，然后上传到了社交平台，立刻涌进来大量的点赞。
出发图也出来了，她看完之后挑了几张发给了庄君，写了句“谢谢哥哥的裙子，超爱”。发过去之后，发现上几条发给庄君的微信他都没回，孙黎黎觉得他应该在忙，也没在意。
十分钟后，她被请到红毯后台，化妆师为她进行最后的整理，经纪人张张反而比她更紧张，一直在叮嘱她一会一定要端正体态，定点拍照的时候注意不要频繁眨眼。孙黎黎根本没有心思听这些，她的眼神一直盯着那条红毯，以及红毯两侧如同银河般闪烁的闪光灯，心猿意马。
“下面就是大家关注已久的红毯压轴嘉宾了。让我们有请，知名影星，孙黎黎！”
相比于介绍杨允眸的那一长串前缀，孙黎黎的介绍语显得过于简单了，但她并不在意，毕竟她所有的重心，都在这条红毯上。
从后台走向红毯入口还有几步路，外面的惊呼声已经传到了耳边。因为激动，她走得有些快，意识到了之后，她甚至故作松弛感地往回退了几步，然后气定神闲地继续往前走。
就快就要走到红毯入口的那一片聚光灯前了，突然左右两边蹿出来两队警察，将她拦了下来，她有些懵，甚至没听清警察们说了些什么，慌乱中她想反抗，于是伸出手，把挡在红毯入口处的警察推开，想要冲进那条她梦寐已久的红毯。
结果自然是被拦了下来，被拽回了后台，她用余光瞧见不远处的媒体镜头转了过来，一定是在记录她这狼狈的时刻，她听见耳边有人说了句“请跟我们走一趟。”
场外主持人突然调转话头：“因为一些突发状况，孙黎黎无法参与到红毯的环节，那我们今天的芭莎慈善的红毯部分……”还没来得及听完主持人的公告，她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