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杨允眸都不在拍摄状态。林安华拍了几条之后觉得不太理想，提前放了饭。
杨允眸有些愧疚，她快步走到监视器前拦住了林安华：“导演，抱歉，是我的问题，我留在现场，好好调整。”
林安华依旧很温和，他拍了拍杨允眸的肩膀，“没事，能理解。结果是十二点公布，对吧？”杨允眸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见导演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祝好运。”然后拿起保温杯，走出了片场。导演的洞察力，令杨允眸有些感动。
“公布什么结果？”杨允眸回头，发现是肖宇在问她。
“玉兰奖入围的提名，今天十二点公布，《焉知归时》剧组给我报了最佳女配角。”杨允眸再次看了看手机，“还有十分钟。”玉兰奖是国内电视行业最重要、最权威的奖项，没有之一。
“怪不得你今天一直盯着手机，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肖宇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放心吧，你肯定能入围的，不仅能入围，我甚至觉得你一定能获奖。”
“借你吉言。”
“可不是在说吉祥话，这是我专业的判断。”肖宇很笃定地朝杨允眸点了点头，然后拉了两把椅子，招呼杨允眸坐下，“我陪你一起等。”
十二点整，杨允眸如愿在最佳女配角的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奖项入围，她兴奋到不顾他人目光，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连声尖叫，雯雯和叉烧也在一旁振臂高呼。
肖宇朝杨允眸竖起了大拇指：“我说什么来着，你肯定入围，下一步你就等着获奖吧！”
雯雯突然来了好奇心：“老师，为什么您会这么笃定咱们能拿奖呀？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肖宇看了眼杨允眸：“奖项除了演技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核标准，就是角色本身的话题度，这个话题度还包括了角色本身，以及演员本人。你这个角色明面上是封建制度压迫下的女性缩影，但暗地里又折射了当代社会的女性困境。角色的思想高度有了，戏外的你，因为那众所周知的新闻，让你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女性力量。所以角色和你本人的思想高度都有，且传达出的社会影响力都是非常正面的。你再看看其他的入选者，她们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雯雯和叉烧点头如捣蒜，杨允眸又仔细看了剩下三位候选者，她才发现，林雅茹也在入围名单里。这三个字就像一盆冷水，杨允眸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理性来说，肖宇刚才的分析很专业，但得奖这种事情，好像运气的成分又占了大多数。比运气，杨允眸总不是林雅茹的对手。
果然，两个小时之后，杨允眸又皱紧了眉头，因为林雅茹叫了一辆咖啡应援车来剧组。
咖啡应援车长得像一辆小巴车，定一辆车的价格一到两万不等，在拍摄现场停着，车上的咖啡和甜品可以无限畅饮畅吃，非常有牌面。
从名单公布，到应援车开进现场总共不到两小时。杨允眸清楚，两小时之内是定不到咖啡应援车的，至少需要提前一天预约。
这是否意味着，林雅茹至少提前了一天，就知道了自己入围的消息？想到这里，杨允眸的紧张感又回来了。像林雅茹那样依靠人脉获得内部消息的技能，是杨允眸的弱项。
林雅茹站在应援车前接受众人的祝福，突然看向了不远处的杨允眸，她朝杨允眸亲切地招了招手，说了句“来喝呀。”杨允眸笑着摇了摇头，笑得很勉强，摇头的样子也很不自然。就这几秒钟的过招，杨允眸败下阵来，并不是林雅茹有多厉害，只是杨允眸怯场了。
杨允眸便再也演不好戏了。
表演状态这种东西，和竞技体育一样，技术层面之外，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是那玄妙的“竞技状态。”下午的这几场戏，杨允眸在表演技巧上无懈可击，可林安华的电影，往往最不需要的就是表演技巧，他要的是技巧之外的、那些玄妙的“状态”。
林安华喊了“咔”，杨允眸已经能从这简单的一个字里，听出了导演的不满意，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林雅茹适时地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演不出来就别硬演了，有时候越努力，越出错。”然后潇洒转身，朝房车走去。
“老师，导演请您去监视器”，场务来请杨允眸。她看到林安华那张平静的脸孔下，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你知道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戏，对吧？”
杨允眸点了点头：“是的导演，我准备了很久。”
林安华：“是什么影响了你的状态？”
杨允眸支支吾吾：“对不起导演，是我心态上没调整好。”
“所以你入围了，反而得失心更重了？”
杨允眸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是”。
林安华眯眼打量杨允眸：“我觉得不是。”
当然不是，但杨允眸怎么可能把林雅茹这三个字说出口。
“不是得失心重了，是嫉妒心。”林安华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杨允眸，而是检阅着监视器里的回放。他指了指屏幕里的林雅茹：“这场戏，我需要你看她的眼神是鄙夷的，但你演出来的是嫉妒。”
听到“嫉妒”两个字的时候，杨允眸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明白了导演，我再试一试可以吗？”杨允眸有些急切，她不想让林安华失望。
林安华摇了摇头：“今天就先这样吧，你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你就演不出来。这场戏往后放一放，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拍。”
杨允眸在回去的车上，收到了林安华的微信，是刚才那场戏的片段。点开播放，实实在在地看到了自己的眼神，的确如林安华所说，充满了嫉妒。这个监视器画面如同探照灯，内心最隐蔽的阴暗角落也终于被照见：她嫉妒林雅茹，一直如此。
意识到了这一点，让杨允眸如梦初醒。那股嫉妒之火，突然间就肆意了起来。
“雯雯，你去帮我弄清楚林雅茹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的内部消息，我也要拿到这个渠道。”
“叉烧，帮我联系所有高奢品牌，找最顶级的化妆师、造型师，颁奖典礼那天我要穿最好看的裙子，化最美的妆。”
“晚上咱们一起开个会，想一想有什么话题可以炒一炒，增加拿奖的可能性。如果有必要，可以找一找业内靠谱的宣传公司，钱不是问题。”
她透过车窗镜子的折射，看到自己的脸被窗外的霓虹折射成猩红的颜色，恰如她心中的欲望之火。
“直播间的朋友们，现在坐在我对面的，正是本次玉兰奖的夺奖热门，杨允眸。”直播画面给到杨允眸，妆容精致，华服加身。弹幕上有评论说，好美，差点没认出来。
主持人：“跟我们介绍一下今天的穿搭吧。”
杨允眸对着镜头微笑、挥手，钻石手链在晃动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这套裙子是迪奥今年秋冬款，手链、项链和耳钉来自宝格丽。”
主持人：“我看热搜上说，这套迪奥礼服，您是首位穿上它的艺人？能跟我们分享一下背后的故事吗？”
杨允眸显得有些惊讶：“哦是吗？当时试了好几套，公关跟我说，这些都是从秀场后台直接封箱寄过来的。他们觉得这一套更适合我，就给我穿了。谢谢品牌的支持。”
主持人：“其实从入围名单公布那天起，网上就关于谁会最终获奖展开了很多讨论，普遍的声音，都说您才是四位入围者里，毫无悬念的获奖者，对这个说法，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杨允眸真诚地扶着胸口，然后对着镜头浅浅的鞠了个躬：“首先要谢谢大家的抬爱，入围之后，因为还在剧组里，每天的拍摄任务都很紧张，我还没来得及看网上的评论。但对我自己来说，入围就已经很满足了。”
主持人：“和你一同入围的，还有你的好朋友林雅茹，你们现在也在一起拍戏。当得知入围消息的时候，你们有互相恭喜对方，或者一起庆祝吗？”
“当然有啦”，杨允眸回答这个问题的语调，明显比前面几个问题要高，“我们都很真诚地为对方而高兴。”
主持人：“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是父亲节，想问一下有没有给父亲准备什么惊喜？”
杨允眸：“有的。”
杨允眸在叉烧和雯雯，以及现场工作人员的簇拥之下，走出了直播间。路过一面全身镜时，杨允眸的脚步突然停住，她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愣神，眼前这个明艳动人，气场十足的女人，竟是自己。是什么时候悄然改变的？竟然连自己都瞒住了。
雯雯从包里拿出拖鞋，示意杨允眸换上，杨允眸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找品牌借到的裙子，穿拖鞋被拍到就不好看了。”
“距离红毯还有三个小时呢，你脚踝OK吗？”雯雯有些担心，因为杨允眸前两天拍戏分神，不小心崴了脚，瞬间肿了一个大包，好在只是软组织挫伤，养了两天，鼓包消了，但走起路还是有点疼。
“没事，这点疼能忍。”她满心都在关注晚上的奖项，脚踝上的疼痛，她根本没有精力在意。
叉烧看出了她的紧张“没事，相信你自己，真的毫无悬念。”
杨允眸深呼吸，正在往前走，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把她拽向一旁，她险些再次崴脚，好在叉烧敏捷力气又足够大，扶稳了后，回头，是张文成在拽她。
“跟我过来”，张文成说这句话的态度非常强势，甚至有些粗鲁。
叉烧有些不太明白，出于保护杨允眸的本能，他上前扯开张文成的手，有些恼火地冲着张文成说了句“这么凶干什么？”却没想张文成直接瞪了自己一眼，然后杨允眸拍了拍叉烧，轻声说两句“没事，他不敢怎么样”。
杨允眸问张文成：“去哪？去干嘛？咱俩没啥好说的。”
张文成靠近杨允眸耳边，说了句悄悄话，然后杨允眸对叉烧和雯雯说：“我跟他单独聊两句，你给我张房卡，我一会自己上去。”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会议室，杨允眸环视四周，确认没有异样之后，坐了下来，她趁着张文成低头看手机的间隙，用手揉了揉受伤的脚踝。
“别看手机了，有话快说。”杨允眸并不想在这里耗太久。
张文成眼珠左右横扫手机屏幕，像是在看一段文字，看完后露出一丁点满足的神情，锁屏，然后抬头看着杨允眸：“听说这几天拍摄相当不顺利？”
“还是喜欢女朋友事无巨细的跟你汇报呀？”怼张文成，杨允眸信手拈来。
“女人嘴这么毒，可是很容易闯祸的哦。”虽然张文成在句尾加了个语气词，但话语间已经有明显的怒气了。
“可是，前几天因为大量脱粉而出来道歉的人，好像不是我呀。怎么？又想了？”
“够了！杨允眸，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吗？很厉害吗？你到头来，还不是被我玩弄的棋子罢了！”张文成突然提高了声量，彻底将怒气撒了出来。
杨允眸起身，朝门走去。
“你被性骚扰的视频，你以为是谁传到网上去的？是我！没想到吧。”
杨允眸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从她那受伤的脚踝处钻进了身体，然后顺着脊柱渐渐爬了上来，逐渐传递到了全身，原本握住门把的手，突然一下僵住了。
“什么意思？”杨允眸没有转身，她不想让张文成看到自己露怯的样子。
“你转过来啊，我叫你转过来！”张文成朝杨允眸怒吼，她通过声音辨认到，张文成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甚至感受到了一股热量朝她袭来。出于安全考量，她转身过去，背靠着门，但手背在身后，紧紧握住门把，如果张文成朝她动手，她好第一时间推门而出。
眼前是面目狰狞的张文成，走到杨允眸面前，还剩一拳的距离，停了下来：“是我晚上偷偷解锁了林雅茹的手机，从里面翻到了你的视频，然后发到网上去的。你能接到林安华的片子，你可真的要好好感谢我！”
“拜你所赐，我跟林雅茹反目，这也要好好感谢你，是吗？”
“你俩？”张文成用鄙夷的语气说出的这两个字。然后他继续说：“你断了我的财路，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哦，不对，那个视频，就是我给你的谢礼。”
“财路？”杨允眸愣住，随后才想起来，他指的是和佩姐的情人关系。对张文成来说，那确实是财路，不是情路。杨允眸自认倒霉，当初佩姐有新欢，让自己替她背了锅，可没想到这锅的尺寸如此之大。
“因为佩姐离你而去了，所以你也想看我最好的朋友离我而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恭喜你，你成功了。”
张文成笑出声，“你想多了，我最初发那个视频，纯粹是为了报复你。至于你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会离你而去，或许只是因为你们的友情根本禁不起推敲，几句推波助澜的话，她这个傻姑娘就信以为真，也挺有意思的。你也是的，区区一辆应援车，就搞得你好几天心神不宁，我当你多厉害呢。”
杨允眸看着张文成形容林雅茹时的表情，是一种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优越感，竟心生出了对林雅茹的怜悯之情。
“好在你都告诉我了，我这就去跟她说清楚，免得她又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杨允眸转身准备推门而出，张文成并没有拦着，只是对着杨允眸的背影说了句：“快去吧，她正在精心策划新的惊喜呢！”
杨允眸愣住，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张文成。
回到房间，杨允眸面如菜色，叉烧和雯雯走上前问她，都还好吗？张文成没怎么样你吧？杨允眸摇了摇头，说“原来我和刘朝的那个视频，是张文成发出去的。”
叉烧和雯雯都表示不解，问，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杨允眸并没有想要把背后的真相跟他们分享，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进手掌里：这是她在极端的焦虑之下，经常会做的动作。她拿出手机，打开和林雅茹的对话框，犹豫片刻又放了下来。
“叉烧，你能不能问一下林雅茹的经纪人，她在哪个房间，我去找她，我要当面把这个误会跟她解释清楚。”
叉烧有些犹豫：“她会听你的解释吗？”
雯雯也觉得奇怪：“红毯马上开始了，现在去有必要吗？”
杨允眸：“张文成说，林雅茹又准备了惊喜。我不确定她会下哪一步棋。所以我要尽快告诉她这个事实，我不想再斗了。”
叉烧立刻给强尼拨去了电话，被挂掉，再次拨打，已经显示无法接通了。
雯雯也拿起手机，在剧组的助理群里找着林雅茹助理的联系方式。慌乱之中，房间里洗手间的门开了，人还未走出，声音先传了出来：“林雅茹在1106房间”。
说话的是大山，叉烧花了大价钱，磨了很久才请到的化妆师。三人以为大山已经走了，却没想贵有贵的道理，不仅跟妆跟全程，消息也如此灵通。
大山看见三人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补了一句：“放心吧，我们化妆师的嘴都很严的，你们快去吧，他们好像要出发了。”
三人留下一句“谢谢老师！”然后冲出了门。
刚走到电梯口，负责红毯流程的工作人员迎面而来，“老师，我们要去红毯了。”
杨允眸想争取一点时间：“给我两分钟，我去一下11层，找一下林雅茹，可以么？”
“他们刚刚出发，你们去红毯现场碰头呀。”工作人员说完后，发现杨允眸表情微妙，以为她是不相信，还特地给她看了工作群里的消息。
想着到了现场也好，还免了吃闭门羹的可能。可这是杨允眸第一次来玉兰奖，她以为和其他活动的现场一样，一个小小的休息室的尽头就是红毯了，可没想到硕大的体育馆内，如果没有工作人员指引，线路复杂得如同迷宫，而人多到堪比春运。
林雅茹的面都没碰上，她就被推上了红毯。努力让自己全神贯注，闪光灯下尽全力地展示着衣服、珠宝，还有最佳女配的气场，心中却想着赶紧见到林雅茹。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当她前往采访区的时候，看到林雅茹正充满笑意地，在红毯的前方等着。
杨允眸接过了主持人的话筒，眼睛时不时地瞟着林雅茹的方向，然后她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从林雅茹的身旁钻了出来，然后快步冲进红毯，抢夺过主持人的麦克风，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通过麦克风大声哭喊：“我的女儿啊，你不能不管你的爸爸啊！”
闪光灯以最快的频次闪烁着，全场哗然，在媒体的大声呼喊、保安的训斥、主持人的劝慰声中，杨允眸的耳朵里，却只听到了几记响亮的掌声，那声音的源头，自然是林雅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