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允眸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家，坐到沙发边上，给手机连上充上电，在各个文件夹里寻找可能的线索。
她知道林雅茹有把语音备忘录当记事本用的习惯，于是点了进去，找到了这段录音。
录音显示的时间是2023年12月22日下午15:33，地点是浦东洲际酒店，正是林雅茹出事的当天，在她走红毯之前。
她立即点开。
听起来是很安静，应该是酒店的房间里。
门铃响了。
脚步声，开门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见面说？”
杨允眸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她无论是见到张文成的脸，还是听到他的声音，总会不自觉地皱眉头。
林雅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应该是没睡好，但音调却故意上扬了些，有些挑衅的意味：“别忘了，对外我们还是订婚状态。”
“想拿这个威胁我？”张文成的语气依旧是不耐烦的。
林雅茹似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一般，阴阳怪气道：“只是客观陈述。毕竟以我未婚夫的身份，去陪睡那些女人，听起来都显得更刺激一些。”
张文成笑了，是嘲讽的笑声，“又在这异想天开了是吧。怎么？你爸妈经济犯罪逃到美国这件事，想被曝光啦？”
林雅茹终于是压低了声音，喘着粗气吼道：“你好无耻。”
“你第一天认识我？”张文成的声音上扬了许多。
“谁又怕呢？鱼死网破吧，大不了我把你的丑事全部曝光，你想想会牵出来多少人。你真的觉得你做得毫无痕迹？人不能太自信了，马脚都是过度自信的人留下的。”林雅茹是咬牙切齿说完的。
张文成压低嗓音：“你知道什么了，你说说看。”
“你怕了？”
“量你也不敢。你也不看看我背后是谁。”
这次是林雅茹嘲讽地笑了：“是，君哥嘛，我当然知道，男人靠大哥嘛。其实你也知道，你的大哥，也是靠着大哥发家的。只不过他恩将仇报，举报了自己的大哥——也就是我爸。”林雅茹是咬牙切齿地：“是他陷害的我爸！”
她缓了缓，继续道：“你认识君哥之后，知道他跟我爸的过节，为了站队，你开始对我冷暴力，精神折磨我，企图逼疯我，以此来向君哥示好。”
张文成气急败坏：“是你爸爸自己贪心，抢了别人的蛋糕！贪婪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是啊，贪婪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就像我。我爸发生那件事之后，是你陪我度过的最黑暗的时光。我贪图你对我的爱，对我的不离不弃。可一个君哥，就可以让你抛弃掉我们的感情，让我变成今天这样的歇斯底里，我的确没落得个好下场。但别忘了，你也是贪婪的，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林雅茹说得声嘶力竭，最后带了些哭腔。她显然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弱，于是深吸一口气，稳定住了情绪，继续道：“你还为他做了那些事……说实话我搜集到这些证据的时候，我真的都替你感到恶心。为了名利，真的可以连自尊都不要。不，不止是自尊，自尊对你来说算什么，你连下体，连整个身体都可以出卖。自尊又算什么。”
“那你呢？你的自尊给你带来了什么？”张文成的语调很平静，但听起来却让人发冷。
林雅茹语气坚定：“至少我不会去害我爱的人，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张文成说这四个字的声调上扬得夸张，然后讥笑两声：“你别忘了，当初杨允眸被性骚扰的那个视频，是你自己，亲手发给我的。她不是你爱的人？”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林雅茹幽幽地道出一声：“那天我喝醉了。”
一只蚊子飞过耳边时发出的嗡嗡声，都比这几个字的音量大，但它们却在杨允眸的耳朵里震耳欲聋。
“呵呵，拿喝醉当挡箭牌，你的这种可怜的借口，我已经不想点破了，什么都是别人、别的东西的错，对吗？唯独你没有错，对吗？”张文成开始控诉。
林雅茹激动道：“不！我有错，错在我向你敞开了心扉！我的初衷，只是跟你分享杨允眸的不容易！你却这么不要脸，竟然发了出去。”林雅茹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关键性证据一样，突然理直气壮起来：“你发布之前并没有告诉我！是你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我被你坑了！是你让我和她的关系决裂的！”
“不，是你自己。”光从声音就能确认，张文成说这句话的时候，面部表情一定狰狞得吓人，“是你当时担心那个角色会被姓杨的抢走，天天托人去打听，最后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她哪来的勇气去演那个角色，她不怕老底被别人知道吗？”
“我没有这样说！你闭嘴！”林雅茹歇斯底里：“是你发之前没有告诉我，故意制造了我和杨允眸的误会！”
“你不用冲我吼。你没有？哦，对对对，你是喝醉了，那都是醉话，是吗？你是想说这个吗？大小姐，别自欺欺人了。我发视频的确没有告诉你，但视频刚刚发出去的时候，你在心虚什么？是谁整晚睡不好觉，又是谁第一时间试探我，问我有没有把视频分享给别人？对，我当时的确撒谎了，但你早就猜对了。可当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那个视频，而获得了你最想要的角色，你气不打一处来，你把责任推到她的头上。但你心里再清楚不过，罪魁祸首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毁掉了你的角色、你的前途。只是你向来需要找个挡箭牌罢了——把我当成挡箭牌，再把气都撒到杨允眸头上，你就还是那个完美无瑕，问心无愧的你自己。”
再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但并不是完全无声的。能清晰听见沉重而短促的喘息声，它们彼此交错，时儿重叠，像是两头野兽缠斗了许久之后的精疲力竭，只瞪着对方，靠着狰狞的面目吓退对手，静止地交战着。
先开口的是林雅茹：“那你呢？为什么这么恨杨允眸？”
“恨？只是单纯的烦。烦她碍了我的事，烦她哪来的傲气，敢不接我电话，我不过只是和她玩一玩罢了，是她上纲上线，断我财路。”
擤鼻涕的声音，林雅茹大概是哭了。
果然，她开口是带着哭腔的：“我猜到了，你要不是跟她有过一段，你怎么会想了各种法子要去害她……其实当年她告诉过我是你发的视频，但我没有勇气问你，谢谢你跟我说了实话。”
“还有别的事情需要问的吗？今天全都问完吧，以后就别再纠缠了。”张文成依旧冷冷的。
林雅茹开口，又如同蚊子在耳边嗡嗡一般：“你究竟，是否爱过我？”
张文成用鼻音重重地哼出一声，“你当拍戏呢？什么爱不爱的。”
几步轻快的脚步声，张文成的声音远了些：“那就这样吧，后续公关团队们碰一碰，看看怎么做能把舆论降到最小。哦对了，给你定制的婚纱退不了，你自己处理吧。”
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地关上。然后是短促的气声，那是林雅茹特有的，哭泣时会发出的声音，杨允眸再熟悉不过。
接着是药瓶被打开的声音、喝水的声音，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发出的杂音，整段录音到此便播放完了。
她盯着这段录音，直到手机息屏，她也没有任何的动弹，她只是直直地盯着，仿佛手机还会自动跳出来一些线索，亦或者只要保持盯着的这个姿势不动，一切都可以假装没有发生过。
许久，她的眼睛终于盯麻了，终于盯出了一股股的泪花，她终于从信息量过载导致的麻木中缓过来，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我一定要让张文成不得好死。
她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从而惊醒了过来，手机险些砸到了地上。
就在低头捡手机的瞬间，她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倒不是因为有多想要为林雅茹打抱不平，毕竟她和林雅茹的姐妹情深，早已被那一次次的陷害与算计折损得寥寥无几，她只是纯粹地想要报复张文成，出一口恶气。
当她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心跳开始加速，脸色都开始泛红，她努力地顺着对话中的内容，在林雅茹手机中寻找着线索，一时竟忘了时间，就这样搜到了天亮。
八点半，雯雯来到家里，发现杨允眸整个人神采奕奕。杨允眸问：“美国那边的时间确定了吗？我想提前去，办点私事。”
雯雯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她有些恍惚，自林雅茹去世以来，虽然极力掩饰，但雯雯总能观察到那一股若隐若现的疲惫感。可是此刻的杨允眸，只有眼睛的红血丝透露了熬夜的事实，眼睛里放着光，皮肤白里透红，无论是表情还是体态，甚至声音都是上扬的，某个瞬间，雯雯像是看到了那个她刚认识的杨允眸，年轻又充满朝气。
早晨六点的机场原本并不忙碌，但在国际值机柜台，乌泱泱近百号人聚集着，他们呈圆圈型缓慢往前移动，惊动了机场的安保纷纷过来维持秩序。而这个圆圈的中心，是安欣。
临近时装周，明星们纷纷飞去巴黎看秀，这是安欣第一次受邀，粉丝和团队都很重视，所以从出发日起，排面就铺的很大。
纪岚走在最前面，这是他上任之后给安欣接的第一个工作。他没有戴口罩，头发精心打理过，黑色亚麻休闲西装和零度的天气格格不入，他又搭配了一条印有品牌logo的围巾，却又和整体造型格格不入。
他皱着眉头，喊着让大家不要挤了，但得意洋洋的表情却是藏不住的。
整个大圆圈在安检处停留，没有买机票的粉丝被拦在闸机外，变成了半圆形的队伍，高喊着安欣的名字目送，剩下的二十来人组成的小分队，继续跟着，清一色的女孩，每个人都长枪短炮地拍着，录着视频，直到海关那里。
宣传雅卓和执行经纪萌萌，包括安欣三个人快速地通了关，站在一旁等着纪岚。
三分钟过去了，安欣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望着被卡在海关处的纪岚，她正想让萌萌过去问问看怎么回事，就眼睁睁地看着海关把纪岚拽走了。
安欣瞪大双眼，和萌萌交换了个眼神，萌萌赶紧冲上去，却被海关拦住，萌萌问怎么回事，海关小声提醒了句“你们走吧，他被限制出境了。”
这句话被一旁的粉丝听到了，他们立刻叽叽喳喳议论开了，冲过去问雅卓，问萌萌，问安欣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有没有需要粉丝提前预警和控评的。安欣眼见着气到脸红脖子粗了，她一个人一言不发，快速地朝着商务舱休息室走去，然后找了个包间，重重地把门关上。
粉丝和萌萌、雅卓都没有进商务舱的资格，只好陪粉丝在门口等着，不一会，萌萌的手机响了，是安欣。萌萌接听，即便没有开公放，即便机场本身就足够嘈杂，还是能听到电话那头高分贝的叫喊：“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赶紧把他给我开除！”
机场出发层，纪岚一个人提着箱子，悻悻地走了出来，西装已经被他收起来了，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也戴上了口罩，垂头丧气地看着手机，手机上是一个座机号码，上面写“东风派出所”。
他都忘了自己是如何重新取回行李，如何换的衣服，脑海中只有海关的那句话：“你涉及一桩非法经营的案件，被限制出境了，目前案件还在侦办期，这是负责侦办案件的派出所的电话，你联系一下吧。”
纪岚清楚地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前两天小雅被带走的时候，他就删除了和小雅的所有聊天记录，可删除有用吗？在小雅的手机上依然有啊。
但他也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没人告诉过他？为什么没有警察来找他做过笔录？他甚至连非法经营罪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的疑问，对方只有一个回复：“你打这个座机问问吧。”
杨允眸家有人敲门，雯雯以为是外卖，习惯性地喊了声“放门口”，没想到敲门声还在继续。
她打开门，愣住，然后用鄙夷的语气喊了声“你来干嘛，这里不欢迎你。”
雯雯试图关门，但和纪岚的较量中力量悬殊，门把手被纪岚握的死死的。纪岚只是较着劲儿，也不敢进门，在门口喊：“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让他进来吧”，杨允眸发话后，雯雯手一松，纪岚因为惯性摔进了门内，双膝跪地，十分狼狈。雯雯笑出了声：“真是能屈能伸。”
纪岚并没有介意，反倒顺势做起了可怜样，保持跪姿，双手撑地，自我感动地说“姐不原谅我，我就不站起来。”
“有谁问你了吗？”雯雯毫不留情地奚落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纪岚抬眼瞪了她，却没想到被雯雯更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杨允眸从卧室走了出来，看着纪岚，微微笑：“怎么了？你不是去时装周了吗？”然后走上前，扶起了纪岚，纪岚明显一副看见希望的样子，接着杨允眸又补了句：“品牌的公关总监还是我介绍给你的呢，安欣真应该好好谢谢你，她占的是我的看秀名额。”这句话又把纪岚的希望之火浇灭了。
纪岚面露尴尬，继续装作可怜样：“姐，安欣那个没良心的，就因为我被限制出境，直接把我开除了，我走投无路了。”
杨允眸笑了：“说到没良心嘛……”然后上下打量纪岚，纪岚被盯得发毛，却也不敢动。杨允眸继续说道：“第一，报警的是张静，不是我，你应该去找她求情。第二，你和小雅的那些事情，我完全不知情，我也没办法帮你。这些话，当初小雅被抓以前，我也跟她说过，可惜她应该没有给你打过预防针……”
杨允眸话音未落，就被纪岚着急打断：“我跟小雅不一样！我只是帮她接了几单生意而已，我拿的返点也没几个钱！”
雯雯抢话：“这话你跟警察说，跟姐说有什么用。”她今天吃足了火药，借着机会，把之前工作中纪岚使唤自己干活的怨气，一股脑都发泄了出来。
纪岚从未见过这样硬气的雯雯，猜想是杨允眸指使的，有些慌：“姐，我还想跟您工作，求求你再考虑考虑我，我可以免费先给您干着……”
杨允眸依旧是平静的，用关心的口吻道：“我觉得这些你都先不用考虑，你先想想怎么把限制出境的问题解决了吧。你知道东风派出所在哪对吧，还是说需要我帮你叫个车？”
杨允眸拿出手机发了一条语音：“张哥，你在楼下对吧？帮我送个人。”然后对纪岚说：“张哥在楼下呢。”说完就走到沙发上，拿起桌上的咖啡，继续喝了起来。
“我知道小雅背后是孙黎黎，但你知道小雅为何有这样的底气吗？因为孙黎黎背后有大哥，我认识那个大哥！”纪岚拼命地抓住每一根他能想起来的稻草，“对了，林雅茹的助理，其实也是孙黎黎偷偷塞过去的，为的就是监视林雅茹，我听说还用药物控制过她！因为孙黎黎背后的大哥，和林雅茹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恩怨，孙黎黎想帮大哥出头。”
说到这里，杨允眸突然意识到什么，身体僵住，只有嘴巴动了：“孙黎黎背后的大哥叫什么？”
“君哥！全名叫庄君。”
杨允眸回头，那个眼神像是狼看到猎物一般，纪岚感受到了一股杀气，他怔住，看着杨允眸站起了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逐渐朝自己走来，鸡皮疙瘩从背后蔓延至全身，他不敢动弹，如同困在陷阱里的羊羔。
杨允眸：“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岚：“我第一份工作就是做孙黎黎的执行啊。”
杨允眸突然笑了出来：“是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当初在《焉知归时》的现场见过你，那时候刘朝奚落孙黎黎是前台，是你站出来为她鸣不平的，我印象很深刻，觉得这个男生好有正义感啊。”
纪岚拼命点头，笑着说“是我是我。”
然后杨允眸充满怜悯地看着他：“可惜啊，不过几年而已，这个男生就把自己亲手毁掉了。”
纪岚眼中燃起的光又熄灭了，反复试探机会的那股亢奋劲儿彻底散了，机会彻底是没了，于是陷入了悲凉的自怨自艾当中。
杨允眸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会，然后满意地补了句：“走吧，再不走报警了。”
纪岚朝杨允眸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动作缓慢又笨重，仿佛自己有千斤重，又仿佛前方并不是普通的走廊，而是通向刑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