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小雅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后，孙黎黎就不停地给她拨去电话。不知打了几通，反正通通都没人接，屋里不间断地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一只，两只，三只……助理小明在一旁数着，孙黎黎每挂一次电话，就有一只杯子遭殃。终于数到第七只后，再也没了声，但电话还是不停在打，小明反应过来，那是因为黎黎家总共就这七只杯子。
终于忍不住了，孙黎黎将手机砸向墙壁，反弹的路径又差点砸到她自己身上，她双手捂住脸，确定手机落到地板后才放下。然后又是一阵恼羞成怒地跺脚。
“录音前脚曝光，后脚电话就打不通了？”孙黎黎觉得莫名其妙。
小明补了句：“姐，派出所里面好像不能用手机。”
孙黎黎借机冲着经纪人张张和小明发邪火：“你们两个废物！”
经纪人张张已经吓得快哭出声了，“姐，录音里面小雅说得清清楚楚，她说只是切错号了，是媒体乱写，也没提到咱们。前天我跟她通话的时候，她也跟我保证过，说就算是她进去了，也保证不会出卖咱们！”
孙黎黎听完这话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但冷静得过了头，屋子里突然一下冰冷冷的。她盯着张张，轻声道：“什么叫出卖咱们？跟我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我也都不知情……我也是受害者！”说完后依旧直直地盯着张张：“你说，我要不要也报警，我也被骗了啊！”
孙黎黎甩锅的速度之快，张张都懵了，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摇头：“不行啊姐，你这样如果激怒了小雅，她再说些不利于咱们的话，更难收场。更何况，前两天，君哥给我打过电话，特地交待，要咱们低调一点……”
只是听到了君哥两个字，孙黎黎的戾气就瞬间消失了，姿态也柔软了起来。君哥是孙黎黎背后的金主，她这两年事业飞黄腾达的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平和：“对了，还有那个坤坤，你也去帮我打点好，她当时给我发过信息说过小雅营销号的事情，你想办法堵住她的嘴，现在就去。”孙黎黎一声令下，张张赶紧借此机会逃了出去。
走廊上，张张颤颤巍巍地给坤坤打去电话，刚接通，就遭到一阵阴阳怪气的嘲讽：“哟，是不是拨错电话了？孙黎黎现在的宣传可不是我了，是小雅啊。怎么，小雅电话打不通了？试试看打110呢？”
张张捏紧拳头，试图在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几句没那么难听的话：“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我也无能为力啊。我问你啊，你是不是给孙黎黎发过信息，讲过小雅的事儿？”
“是啊，我当初就提醒她了，让她小心一点，我还给她发了证据，我说她今天能背刺杨允眸，明天就能背刺她，你猜她回我啥？回了我一个拥抱的表情！”
“这些证据你没发给别人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
“最好删了，刚才孙黎黎特地托我交待你的。别得罪了孙黎黎，她背后的君哥我们可惹不起。”
“你大大方方地告诉孙黎黎，那些东西，我已经作为证据上交了。得罪孙黎黎又怎样，君哥又怎么样？能把我杀了？我反正也不想在北京混了，我回家种田去。”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断线音。
孙黎黎问起，张张用一句“都交待好了”搪塞了过去，他哪来的胆子，敢告诉孙黎黎真相。
城市的另一边，东风派出所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上午十点左右，杨允眸和张静一前一后进去，直到下午三点多两人还没出来。现场蹲守的狗仔、自媒体乌泱泱五十几号人，没一个走的，都拿着手机开着直播，镜头对准空荡荡的办事大厅，依旧好几万人观看。
终于在三点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派出所，立刻被团团围住。
勇敢的媒体率先递过去话筒：“能否跟我们透露一下小雅案的进展？”媒体已经为这个案件取好了名字。
杨允眸向后退了一步，给张静留出空间。
张静：“目前案件正在侦办中，具体处理结果请大家关注官方的警情通报就好。”
“那今天二位是过来做笔录的吗？怎么会同时出现在派出所？”
张静看了眼杨允眸，然后说：“是过来签谅解书的。”
人们纷纷议论开来：
“谅解书？”
“前脚报案，后脚出具谅解书？”
“这是什么逻辑？”
张静顿了顿，等众人的目光再次望向她的时候，她继续解释：“每一位公民在个人权益受损的时候，都可以用法律捍卫自己的权利，我也一样。只不过，杨允眸在看到报案回执后，给我打了很久的电话，透露了这个女孩的不容易。公理之外，小雅也是活生生的人，她是嫌疑人，同时也是杨允眸嘴里的好同事，父母心中的乖女儿。法律和道义很难两全，一个人犯了错当然需要被法律约束，但出具谅解书，且不追究赔偿，可以大幅度减免她的刑罚。这是我对伤害我的人，所能尽到的，最大的善意了。”
在众人刮目相看的眼神里，张静笃定地朝着每一个镜头微笑，那种恰到好处的谈吐、舒展的体态，和不久前在红毯上怯到连声音都在颤抖的女生判若两人。
话筒伸向杨允眸：“请问杨允眸，明明你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为什么还要站出来维护加害你的人？”
张静往边上让了让，给杨允眸留出了空间。
杨允眸神色凝重，又带着些楚楚可怜：“小雅虽然跟我工作的时间不长，但这几年的朝夕相处，总是有感情的。”
“小雅找你助理求情的录音，你听了吗？是因为那段录音去求的张静吗？”
杨允眸摇了摇头：“从事发到现在，我都强迫自己不去上网，我也是刚刚被告知有这段录音的，原本是我助理雯雯私下发给合作方的，却被有心人传上了网。雯雯能如此维护我，我真的非常感激，她也是害怕我继续被误解，才陷入了自证陷阱。”
人群中，有人问出了杨允眸最想回答的问题：“那小雅呢？她做这些，真的是无心之举吗？”
这个问题的题面远比回答更重要。提出这个问题，就是为了引导大众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杨允眸不紧不慢：“这个营销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也很意外，我无法确认这次的疏漏是否真的无心，但我能确认的是，她在营销号里的内容，实实在在伤害到了很多人。在这里，我想代替小雅，跟所有她出言中伤过的同行们道个歉，对不起。”
杨允眸朝退后一步，弯腰九十度鞠躬，在默念十个数后，缓缓抬起。她转身面向张静：“也特别谢谢你的宽容，我也替她向你道个歉。”然后低头准备鞠躬，却被张静双手托着扶了起来，张静顺势把杨允眸揽进怀里，杨允眸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张静的肩膀，张静轻轻拍着杨允眸的背。
这一切都被现场的镜头全方位地记录了下来，这个颇具故事感，明显象征着“girls help girls”的画面，在几分钟后，被网友再度创作成短视频、动图、照片，出现在各个社交平台的热点上。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各自乘车扬长而去。
雯雯递给杨允眸一张湿巾，她擦了擦眼周，眼下的乌青，还有泛红的眼窝立刻消失了。她看了眼湿巾上那小团青黑混杂着红色的眼影残留，缓缓吐出一口气。
电话响了，是张静打来的：“我刚才的表现还可以吧？”
“当然，棒极了！看以后谁敢说你情商低。”
“还不是你教的好！”张静的声音异常兴奋：“是你告诉我，好公关的三要素：金句，情绪，名场面。今天三样都齐活了。”
“这次是我要好好谢谢你才对，真的！要不是你答应能替我去报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杨允眸的语气足够陈恳。
“别客气啊。我也是报给那些经常黑我的人看的，让他们知道我不是软柿子，所以我也要谢谢你，给我写了这么好的一段话，杀鸡儆猴。”
杨允眸附和了句“嗯，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
“对了，允眸，我其实有点好奇……”张静欲言又止。
“没事，你尽管问。”
“你觉得小雅真的是无心之举吗？我怎么觉得她不是。”
杨允眸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她太知道小雅了，藏着的小心思和嘴上的谎话一样多，她可从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她也只是叹了口气，用委屈的口吻跟张静抱怨道：“谁知道呢。我也不想去追究了，放过她也是放过自己。”
“嗯嗯，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啊……你的胸怀，真的很令人佩服。”张静发现自己多嘴了，磕磕巴巴地说了些漂亮话。
电话两边都安静了一会，张静找了个话茬结束了聊天：“诶，我给你发了个有意思的视频，你一会看看，我先挂啦。”
挂完电话后，叉烧忍不住吐槽：“小雅背靠的是孙黎黎，这一次估计也是孙黎黎在背后指使的。”
杨允眸很淡定：“猜到了。张静出具谅解书的前提，就是小雅答应我，会如实跟警方交待一切。不过，我量她也不敢有所隐瞒，毕竟现在的刑侦手段，想查什么查不出来。”
杨允眸边说边点开了张静发来的那个视频，不过就是两人拥抱的混剪而已，字幕果然配的是“girls help girls”。
手机坏了后，新的手机还未寄到，她在房子里找到了之前的iPhone，又因为太久没用过苹果的系统，她把播放键点错成了下载键。她又赶紧点开相册，想把这个视频删掉。
打开相册的时候，杨允眸大吃一惊，手甚至抖了起来。
当年从姜太手里接过那个iPad之后，有段时间看到苹果的系统都会心惊，干脆换了三星在用，后来成为了国产手机代言人，便再未碰过苹果。
可此时，相册里涌现出了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照片、视频、截屏。大量陌生的内容以时间的顺序排列，填补了这些年的空白。
照片是从未见过的，琐碎生活的记录，可照片里的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回忆突然涌来，那个收工后去往酒店的车上，杨允眸怀揣着姜太告诉她的秘密，想了半天，终于以“你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对林雅茹进行试探。
却不料林雅茹理直气壮地夺过她的iPhone，在iCloud上输入了自己的账号。
她记得林雅茹大概是这样说的：“账号共享了，我的定位，录音文件，备忘录， iMessage这些都可以同步的，我就这样敞敞亮亮的交给你。账号不准退，一会密码就发到你手机上，看你还说不说我有秘密瞒着你。”
她甚至记得林雅茹说完之后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她当时的确把各个软件的iCloud都打开了，除了相册。杨允眸猜测，林雅茹估计是在更换新款的iPhone后，为了传输方便，干脆把相册也同步了，却忘了自己曾经将这个账号，共享给了自己曾经最好的姐妹。而好姐妹因为许久未用苹果系统，才让这件事一直没有穿帮。
被有温度的人类遗忘了的温暖，冰冷的数码产品却都记得。
杨允眸顺着时间线翻了翻，能看见林雅茹在《焉知归时》现场的搞怪自拍，那时候林雅茹还会偷拍杨允眸的丑图，闺蜜之间的合影也占了大部分的内容。
然后相册里的杨允眸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林雅茹自己的自拍，风景照，美食的照片，一些写真。
再往后几年，相册里连林雅茹的自拍照也越来越少，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从无忧无虑的开怀大笑，变成双眼无神，仿佛只是为了检阅自己妆容而拍下的那种自拍。
后来甚至连按下快门的次数也都变少了。那些风景、美食，少得可怜，存下的大部分，都是些工作相关的截屏、一些杂乱的记录，或是疫情期间的核酸证明、绿码之类。
杨允眸滑动着这些照片，它们一张张连续地滚动着，拼凑出来的却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逐渐凋谢的过程。
直到那几个奇怪的对话截屏的出现，一些对话、几个名字，突兀得像玫瑰的刺一样，刺准了看着它们的杨允眸。
和爸爸的聊天截图里，林雅茹说“农夫与蛇，说的不就是你和庄君吗？”她爸回：“都过去了。爸爸妈妈现在很好，你过好自己的生活。爸爸妈妈很想你。”
还有和张文成的聊天截图，林雅茹说“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了？”“你真是一个合格的狗腿！”“你这个庄君的狗！”“别让我见到你，我杀了你！”然后是好几通语音电话拨过去，均显示未接听。毕竟冷暴力，是张文成最擅长的。
最后一条截屏，林雅茹的语气缓和了太多，她给张文成发：“咱们好好聊一次吧，做个最后的了结。”
杨允眸这才发现，相册里居然没有一张张文成的照片。林雅茹向来就有删掉前任照片的习惯，可张文成不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为何照片也都被删的干干净净？还有，她要和张文成做怎样的了结？
以及，庄君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