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毯后的晚宴直播被取消，微博上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内场信息。场内严格禁止拍照，明星们身边围着警惕的工作人员，看见举起手机的都会上前喝止，主要是害怕艺人不经意间哪个夸张的表情被偷拍了，被营销号拿去做文章。
林雅茹生死未卜，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开心，晚宴就在如此小心翼翼的氛围中，提早了两个小时结束。
迪奥中国区的总经理Lucy坐在回酒店的保姆车上，嘴角都挂着笑容。她跟同行的下属夸起了杨允眸，说她从谈吐到举止，都配得上代言人的头衔，并承诺第二天就给总部发邮件，要升杨允眸为全球代言人。
行业里的制片人显然没有聊尽兴，他们相约了一家小酒馆继续喝。酒局自然离不开八卦，他们对明星们的表现议论纷纷，最有好感的艺人自然是杨允眸，席间提到她，出现的高频词汇是“敬业”“谦逊”“会主动过来敬酒，且记得住每个人的喜好”。口碑最差的艺人是安欣，高频词汇是“臭脸”“没文化”“装”。
安欣和制片人聊天的时候把“史诗”说成了“史歌”就已经足够丢人了，关键是杨允眸加入聊天之后，安欣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安欣坐在车里一边抽着烟一边吐槽：“装什么装，谁知道念慈庵除了卖药还写书呢。”经纪人萌萌一时间没压住情绪，直接更正道：“是施耐庵。”
实际上，和杨允眸打过交道的女明星们，在社交场合上或多或少都会避讳一下，毕竟杨允眸的社交能力有目共睹，任谁站在边上都是陪衬。
也有例外，当晚唯一没有避让的女明星是孙黎黎。整个晚宴一开始，她都还沉浸在被骂的痛苦当中，直到她被经纪人怂恿着去给杨允眸敬酒。杨允眸自然是情商高的，将Vic的微信推给了孙黎黎，告诉她下次可以找Vic借衣服，这样基本上不会和同段位的女明星撞衫。孙黎黎被杨允眸的大度与情商感染到，但这并不是最大收获，最大收获是，她在杨允眸的身后，看到了那个穿着绿色羽绒服外套、卡其色裤子的女孩——没错，就是那个偷拍她的女孩，小雅。
盛典有个传统，主办方的所有工作人员会集体投票，评选出一位“最佳表现”奖，以嘉奖最配合的明星，这也是粉丝和营销号最热衷做话题的谈资。这一晚，超过八成的工作人员都把票投给了杨允眸，并认为她是最配合，也是最得体的艺人。
票选结果递给杨允眸团队的时候，纪岚还非常开心，他拿着主办方准备好的微博文案和图片发给杨允眸审核，杨允眸过了两个小时才回：“让他们别发了，林雅茹那边情况很危险。”
这条回复让纪岚有些担心。他担心的点不在于林雅茹有多危险，而是在于，除了拍戏或者在飞机上，杨允眸看到信息永远秒回，这次拖了这么久，他觉得杨允眸一定有事。
纪岚左思右想，发过去一条信息：你到家了吗？都还好吗？
杨允眸没有回复。
而事实上，从林雅茹在红毯上被抬走的那一刻起，杨允眸的所有注意力也都跟着一起走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簇拥进内场的，也不记得晚宴上都发生了什么，她和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统统都不记得了，她在现场令众人赞叹的表现和谈吐，靠的都是从业多年来练成的肌肉记忆和惯性。
她只记得自己只要有时间，就会打开手机，疯狂地在各个平台搜索着关于林雅茹的最新消息——她甚至能准确地回忆起当天关于林雅茹的所有时间线。
20:40，救护车出现，将林雅茹拉走。
21:00，救护车到达医院急诊，林雅茹被送进手术室抢救。
21:10，有网友爆料林雅茹有先天性心脏病。
21:15，大量狗仔出现在医院门口，医院设置围栏挡住狗仔。
21:20，警察赶到医院，现场狗仔被驱逐。
22:30，一条聊天截图被广泛传播，其中一人称林雅茹已经失去生命体征。
22:50，该条聊天截图被平台广泛删除。
杨允眸在22:30的时候回到的家，她没有卸妆，甚至没有开灯，仅凭屋外的霓虹反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坐到了沙发的角落。手机的亮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腮红和口红不知在哪被蹭掉了，她的脸也像林雅茹上红毯前一样惨白，她盯着手机，打开的是微博，像是有强迫症一般，不断地刷新着信息，她只是想确认，林雅茹是否还活着。
电话过来了，一个陌生的号码。要是在往常，杨允眸早就摁掉了，但此时此刻，直觉让杨允眸按下了接听键。
“喂？能听到吗？”杨允眸没有说话，对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人已经救不回来了。警方已经确认过了，是过量服用管制药物导致的心梗……你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吗？”
电话那头的人说完后，听到杨允眸这边传来“咚”的一声响。
“喂？喂？”对方在喂了几声后见杨允眸没有回应，就把电话挂了。
咚的一声，是杨允眸手机落在地上的声音。没人知道这个手机是如何突然掉到了地上，就如同没人知道这个夜晚杨允眸是如何度过的一样。直到早上雯雯到了杨允眸家，才发现了这个掉在地上的手机。雯雯捡起来，发现手机没电了。
只有在早上九点前需要出门工作的时候，杨允眸才会让雯雯直接来家里等她，以免她贪睡错过闹钟。但雯雯和杨允眸在一起工作七年了，杨允眸一次都没有贪睡过，每次都是雯雯打开门，杨允眸就已经坐在客厅喝咖啡了。
早上七点二十五，雯雯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却发现杨允眸并没有出现在客厅。卧室门反锁，雯雯怯怯地伸出手准备敲门，又觉得唐突，犹豫半天后，她选择坐到了沙发上，拿出手机，在三人工作群里给纪岚和小雅发了求助信息。
今天拍杂志，八点需要从杨允眸家出发去化妆。还有半个小时，雯雯计算着杨允眸从起床到出门所需要的时间，发现五分钟后如果杨允眸还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雯雯盯着手机屏幕，纪岚和小雅估计还没起床，没有人回复她的信息，七点三十五，雯雯鼓起勇气走到杨允眸卧室前，准备敲门。
正在此时，杨允眸家门铃也响了起来。雯雯被这突如其来的“叮咚”声吓得叫出了声，她赶紧冲到门口开门，发现是三个陌生的面孔，被前台的物业接待领着来的。物业接待和雯雯已经很熟了，很热情地向三个陌生面孔介绍起来：“这是杨小姐的助理，雯雯。”
雯雯尴尬地笑了笑：“请问三位是？”
站在前面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和一位年轻男性，后面跟着一位年长一点的男性，三人的穿衣风格日常休闲，看不出来职业特征。年轻女性眼神中透露着兴奋，但说话的时候刻意让自己显得专业一些：“您好，我们是派出所的，来找一下杨允眸女士。”三位纷纷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雯雯一听，有些慌了：“不好意思……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卧室门开了，杨允眸走了出来：“您好，进来说吧。”
雯雯看着杨允眸：她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杨允眸手上还拿着一杯星巴克，看样子早饭也吃过了。
三名警察看到杨允眸眼前一亮，还是难掩见到明星的激动。男警察清了清嗓子：“今天过来呢，就是了解一些情况，”说罢看了眼雯雯：“还是请你回避一下。”
雯雯点了点头，跟着物业接待一起呆在走廊，把门关上了。物业接待异常八卦：“什么情况啊？”雯雯心不在焉地糊弄了一句：“人口普查。”
三名警察在杨允眸客厅的沙发上一字排开，年轻的女警掏出录音笔放在桌上，年长一些的男警做起了介绍：“我们这次来呢，主要是因为昨晚林雅茹的突发状况，我们接到了报案，需要走访一下……就是走个程序，希望你能配合。”
杨允眸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好的，方便告知一下林雅茹的情况吗？”
年长的男警犹豫片刻：“还在尽力抢救中。”男警说罢，看向一旁年轻的男警，意思是让他提问。
年轻的男警开口：“你跟林雅茹关系如何？”
杨允眸：“一般。”
年轻的女警显然没少看八卦论坛，一副吃到一手瓜的表情，满意地轻轻点了点头。年轻的男警倒是不理解了：“你们合作了三部片子，怎么会关系一般呢？”
杨允眸很有礼貌地笑了：“都是工作而已，和工作上的同事私交一般也很正常，对吧？”
男警没被说服，但也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你对林雅茹的身体状况了解多少？”
杨允眸：“不是很了解。”
男警继续：“你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看到过她出现过身体不适的情况吗？比如突然一下不舒服那种？”
杨允眸脑海中突然闪过两三个片段，比如某次在片场的房车里，林雅茹突然感觉不适，说自己要躺下来休息一会，杨允眸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得到的回答是有点低血糖。还有杨允眸和林雅茹一起唱K，林雅茹喝得有点多，眼前一黑地倒在沙发上了。
“没有。”杨允眸斩钉截铁地回答。
年纪大一点的男警补充提问：“你知道她平时会服用什么药物吗？或者你见到过她服用药物吗？”
杨允眸：“她身体看起来很健康，怎么会服用药物呢？”
“那就很巧了”，年纪大一些的男警似乎找到了什么漏洞，“林雅茹用的药剂师陈宇，听人说，是你推荐的？”
听到陈宇这个名字的时候，杨允眸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她缓缓答道：“陈宇的确是我认识的药剂师，但我没有推荐给她，只推荐给过我们共同的朋友。这个圈子里大家都认识，当时正值疫情，大家都在囤一些进口药，可能有人给她做了顺手人情。”然后顿了顿，反问：“据我所知，买药、推荐都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了。只是，如果在没有处方的情况下，购买一些精神类药物，比如思诺思、佐匹克隆这样的药物，那就很有可能构成违法犯罪。”
听到“思诺思”这三个字的时候，杨允眸心里才真正地咯噔了一下。
半片思诺思，就能让人在十五分钟之内进入深度睡眠，但它作为严格被管控的精神类药物，想要长期服用，需要定期去医院，找大夫开药。麻烦的是，每次开的量都会被严格控制，一次的量最多只够服用半个月。
让通告满档的艺人每隔半个月跑一趟医院，这是多么不现实的一件事，更何况，大部分医生不会只因为就诊者睡不好觉，就随手开出思诺思的。
可是，睡不好觉，早已经是艺人的职业病。拍戏不是朝九晚五，大家的生物钟早就乱得一塌糊涂，艺人们都会通过各种渠道找寻快速睡眠的方法，杨允眸也是其中之一。交际圈内总会分享一些资源，这就包含了可以帮忙开出思诺思的药剂师陈宇。
杨允眸推荐药剂师确实不犯法，但如果警察挖出杨允眸在没有医嘱的情况下私下购买思诺思，这事儿说小也不小。
年长一点的警官补充：“另外在这里跟你科普一下，陈宇作为药剂师，是没有处方权的，所以他的药物来源，也是很有问题的……当然，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杨允眸陷入沉默，她倒是没有怀疑过药品来源，毕竟从陈宇手上拿过这么多次思诺思，都能让她睡个好觉，似乎也没有什么副作用。她害怕的是此刻如果说了什么，再被对方抓住漏洞，都会对自己不利，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防御。
“没事，我刚进门的时候就说了，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不是追责，也不是来调查管控药物非法交易的。”年长的男警看出了杨允眸的顾虑，这样说道。
“理解，理解……”杨允眸有些犹豫：“我能多问一嘴吗？”
年长一些的男警：“您说。”
杨允眸：“林雅茹突然晕倒，跟她服用了某些药物有关？”
年长一些的男警：“也只是猜测。这也和她本身的身体状况有关，所以说啊，管控类药物，是一定要遵医嘱服用的，不然为什么叫管控类药物呢。”男警看杨允眸面不改色，又略带提醒性地补了一句：“你说对吧。”
门外，雯雯靠着墙蹲着，不时地看着手机，发现没有信息后焦虑地挠了挠头。
“人口普查需要这么久呀？”物业接待等得实在有些无聊了，忍不住问了嘴。
雯雯也觉得让一个外人在门口站这么久也不太好，于是打发了物业下楼，见走廊没人了，雯雯立刻给团队里关系更亲一点的小雅拨去了电话，电话通了，但被对方挂断。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爽地嘟囔了一嘴：“都知道挂电话，也不知道回群里信息。”随后又给纪岚拨了电话，纪岚倒是接了，满是睡意地回了一句“干嘛”。雯雯听到后气不打一处来，小声怒吼一句“都几点了还不起，看群消息！”然后生气地挂掉。
没过一会，微信通知终于来了，纪岚回了三个问号，然后电话又打了过来：“什么？你说警察来杨允眸家了？”听纪岚电话那头的咆哮声，看来是彻底清醒了。
声音太大，雯雯把手机都拿远了些，走廊里甚至都能听到电话那头纪岚的咆哮。雯雯警告：“小点声！警察还在里面呢！已经进去很久了。”
纪岚更着急了：“你别干等着，贴着门听一下他们聊啥啊！”
雯雯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赶紧挂断电话，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异常安静，好像听到了一点脚步声……突然，门开了，雯雯一个踉跄跌进门里，差点和开门的男警撞个满怀。雯雯尴尬地一边帮他们递鞋子，一边偷瞄杨允眸，发现杨允眸面色平静，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雯雯送三人进了电梯，折返回来的时候，杨允眸正望着窗外发呆，雯雯没敢打扰。两人就这样各自在沉默中僵持了几分钟后，杨允眸一个深呼吸，转过身来：“出发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杨允眸突然回头对雯雯说：“警察来的事情，你要严格保密。”雯雯点了点头，杨允眸补充：“尤其是小雅和纪岚，不能让他们知道。”雯雯愣了一下，继续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在三人群里发了一句：“警察的事保密啊！她不想让你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