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气，你的侍卫头破血流，至始至终都还在和士兵厮杀，她十天都没有合眼。”姚白踱步到他身后，“那种姑娘不可多得，寡人也不忍心见到千灯流干最后一滴血。”
齐州于愤慨，“要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杀了你。”
“赶快开始吧。”姚白将剑刃放在手腕处，“还是说你要喝寡人的血？”
齐州于迅速闭眼，然而他越是着急越不能进入竹龙的梦境。他内心浮躁，胸口汇聚着一团焦灼，如同在滋滋作响地跳动。姚白来回踱步，长剑随着他的手轻轻摇晃，他抓得很松，剑快要从他手里掉下。
“还没见到吗？”
“不要吵我！”
脚步声哒嗒，很快止步于他的右前方，衣物的摩擦声窸窸窣窣，他听见姚白坐下的声响。上空传来雷鸣，好似要击穿屋顶，除此之外他没听见别的响声。
眼前的黑暗渐渐隐去，竹林与迷雾高墙在前方若隐若现，某股力量挡住他的前进，黑暗快要重新归来。齐州于踏出右脚，不让自己跌出梦境。
他努力站稳双脚，在无形的威压里如履薄冰。梦境里只有他一人，周围的景色宛若覆盖了一层灰暗的尘埃，但更像是被泼了水的画。墨汁晕染、变淡，化开成朦胧的水气。
迷雾高墙和之前一样，齐州于伸手进去，犹如在搅动泥泞。他再往里面伸，衣袖上的小小水珠越聚越多，指尖开始冰冷如霜，还有一丝丝刺痛感。
边走动边寻找着，有些地方的压迫感很弱，他往前走三步，后退两步，瞧见他的手正处在空洞之处，足够他侧身通过。齐州于挤入迷雾里，周遭的空气像是等待已久似地迅速朝他挤压，耳朵里尽是低沉的轰轰声，无形的力量有如绳索般阻扰他前进。
他往后望去，已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四面八方尽是迷雾，很容易就令人迷失方向。他慢慢转过身，保证自己笔直朝前。
不知走了多久，齐州于浑身布满冰晶，那道力量压垮他的双腿，还使他背部无法挺直。身上的冰块拖累他的速度，要想抬起四肢就得花更多的力气。
草地被冻结，与他腿上的冰晶相连，欲要将他禁锢。他痛骂竹龙，用尽力气移动身体，他的动作十分迟缓，快要被抛出梦境。冰块覆盖他全身，彻底将他冻结在地。被困住的前一刻，他低语一声。
小火苗无声无息地燃烧着不远处的野草，忽明忽暗，被浓厚的水汽肆意玩弄，亮光愈加渺小。可只需撑过险境，星火却能烧出一片燎原。
冰块迅速融化，火焰攀上他的身躯。衣物被烧毁，但他未感觉疼痛，反而全身轻松。齐州于左脚踩地，所有火焰快速向四周卷动，驱散所有迷雾。
前方的景色尽收眼底，竹林随风摇荡，梦境之主已在那等候。齐州于深深呼气，坚定不移地走向它。
齐州于拍掉手臂上的火苗，“早。”他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见到竹龙的那一刻起他心中顿时升起细小的担忧，隐隐约约感受到站在悬崖边缘时的不安。
竹龙半眯着双眼，龙须毫无精神地垂在地上。它的脑袋垂得很低，似乎没有力量在支撑它的身躯。鳞片毫无光泽，飘飘然地像是会随时消失。
[齐州于。]
“是我，你没看错。”
[你没有尽力。]
“他可是月甫，而且我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却把我拒之门外。”
[那时，吾......被伤痛折磨，唯恐伤到你。]
“我怎么没看到你的伤口？”
[吾不想让汝看见。]
“很严重吗？”
[仍痛着。]
“这只是梦，你伤不着我。”
[汝有何贵干？]
“你不可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吧。”
[有话快说。]
“你为何不信任神明？”
[他们甘愿屈服于心魔，做凡人的奴隶，这点不可饶恕。]
“月神没有屈服。”
[吾已没有颜面见她，月甫来找吾的时候吾没有听劝她的话。]
“月甫到底是怎么伤着你的？”
[他得到无剑，那是据比的兵器，而他掌管死亡。直到现在，无剑仍在吾的心口上。]
“我去找你，帮你拔出来。”
[以后再说吧，汝还有何事？]
齐州于走近几步，“我要你的血。”
竹龙稍稍抬起身子，眉头往下微皱。
[不可。]
“一点点就行，我要拿去救人。”
[龙血弥足珍贵，非凡夫俗子所能忍受，汝勿惦记此物。]
“救了人后我再把龙血还给你。”
[若吾不再，恶鬼必定吞噬鱼沉。]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一滴血罢了。”
竹龙站起，龙须浮动，它双目炯炯有神，似乎能看到常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
[恕吾不能帮汝，汝可离开。]
“你完蛋，鱼沉也会完蛋，放手吧。”
[吾能坚持到底。]
“你就不能留一条后路吗，或者选个人帮你一起承担不就行了？”
[此路充满荆棘，心术不正之人会走上邪路。]
“什么邪路？”
[掌控鱼沉，可为所欲为。]
“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你不必交出位置，还能让鱼沉繁荣下去？”
[鱼沉需要镇压，非吾不可。]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吾需要吾的魂魄，快去找月甫。]
“你非要硬撑到底吗？”
[不要质疑吾！]
雷电于高空低鸣，竹叶飒飒飘落，整个梦境都为之颤抖，似乎要将其劈成两半。龙须如闪电般飘动，龙爪掀起大地、击碎石头。
竹龙抬起身子，将所有力量都压迫着齐州于。黑暗随着雷声来临，笼罩四方，直逼他而去，仿佛要在他头上凝聚成一把锐利无比的巨剑。
齐州于无所畏惧，他正面直视竹龙，脚步毫不退缩，“留条后路吧，万一你哪天不行了，我也有办法应对。”
[汝还不明白！]
雷光打在齐州于的右侧。
[吾的意志汝无法想象，除了吾，无人能在此位坚守一天，汝切勿多疑。]
“你太固执了！”
雷光打在齐州于的脚边。
[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踏错半步，汝要是不行，吾便收回汝的力量，莫要在这违背吾的命令！]
竹龙喘息，如将死之人。
“就算你是龙也不可能活到尽头，终有一天我们都要面对鱼沉的真面目，你将百姓都护在身后，我们要如何为自己奋斗！”
雷光闪了一下。
[汝尽在白费口舌。]
“交给我吧，若我到最后救不了鱼沉，我也会寻找能解决一切的人。”
[吾不能冒险。]
“我都走到了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
[吾不能让汝白白牺牲。]
“牺牲我，总比牺牲无辜的百姓好。”齐州于走近竹龙，手放在它的爪子上，努力使自己的脸庞充满诚恳之意，“百姓才是鱼沉的主人，你照顾不到的地方，百姓自然会寻找出路，你千万不要小瞧我们。”
竹龙低下头颅，它默默注视齐州于，在他的瞳孔里见到自己的身影。它闭眼，一滴龙血从眼角流出，落到空中时凝结成圆润的血珠，约有拳头大。齐州于的双手接住血珠，随后他望见竹龙转身进入竹林，消失不见。
齐州于盯着龙血珠不放，他嗅到一阵竹香，心中涌出的强烈冲动迫使他赶紧吞下，占为己有。他合上手掌，收拢十指，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
龙血在他掌心上涌动，温暖如火，令全天下的珍宝都为之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