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经过巨石,再穿行一段峡谷之路,最后停在悬崖边上。前方豁然开朗,一个深谷映入眼帘。齐州于伸长脖子,勉强看清整个地方。
深谷被三面峭壁包围,东边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山洞,正好可以看见被微光照耀的山顶。下方是树林,四座房屋落于其中。鱼奴带着马前走下阶梯,一个四十多岁的齐国人在阶梯的终点等候。
“这哪是世外桃源。”齐州于快速扫视树林,“只有一个人在这。”
“这里是虫屋,不过现在变成齐国百姓游玩的地方。”刘四娘说道,“自从有野人闯了进来百姓就没有来过了。那人是门夫,不让百姓进山。”
“他带你们来的?”
“十剑客。”
“我不信。”他马上说道。
“他早就发现折竹了,让我们在这里躲一躲。”
“他带走千灯,就是想让我们死在这里!”
刘四娘深深叹气,“你不觉得自己太在乎千灯了吗?”
“不关你事。”
“她只是奉命送你回家。”
“我知道。”
门夫是个灵族人,足足有两米高,他的背部左侧有一个脑袋般大的肉瘤,导致他弯腰驼背,行走困难。他们被带到右边的房屋,其内升起火苗,一下子使他们暖和。
这间屋子很小,只有两张草席,没有多余的东西。窗户被几根树枝遮挡,枯叶早已经掉落。屋顶有修补的痕迹,看上去很不牢固。
屋里只有一个包袱,里面是神明的奖赏。孩子弄丢了装有银币的小匣子,他一见到鱼奴,十分高兴,纷纷抓起她的手。门夫端来两碗羊血,之后他退出屋子。
“他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鱼奴吩咐的。”
齐州于大口喝下,没有细品,咕噜咕噜声十分响亮。他舔舔双唇,缓慢侧身躺下,被黑玉刺中地方有如火烧,索命的寒气缠绕他的四肢。双眉紧挨着,在他脑门印出几条深沟。
刘四娘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颊,“好受些了吗?”
齐州于卷缩身躯,“更痛。”他睁开左眼,居然发现刘四娘一副痛心入骨的表情,好像会在下一秒抱着他大哭一场。他吃惊得颤抖身子,瞪大双目,“我是不是要不行了?”
“州于。”刘四娘蓦地抓住他的胳膊,“我们离开这里后去阳国吧,温国也可以。”
“你怎么回事?”
“只有去那里你才能得救。”
“我真的......”
“就去温国,我会找最好的法师!”
齐州于紧闭眼,脸埋在手臂里,“你小声点。”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你还是你,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刘四娘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抚摸他的手背,“去到温国后我们从头来过,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对付月甫?”
“当然要啊,只是我们得靠自己。”
“嗯?”
“四娘,别这样。”鱼奴的神情和刘四娘很像,只是鱼奴较为冷静,“不如我们现在就——”
“不可!”刘四娘喊道。
这句话令齐州于愈加困惑,他来回看着她们。
鱼奴双臂交叠,“你这样对他不是办法,他迟早会知道。”
“你觉得他会怎么样?”刘四娘跪起,右手紧握法杖,好似要打人,“他回到齐国,见到爹娘后他绝对会.....这么多年,整整十八年了,我总算知道子渊为何要找他。州于,和我走。”
鱼奴看向齐州于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他要回家。”
“鱼奴,我们明明说好。”
“我本来不同意子渊的话。”
“子渊和你们说了什么?”齐州于莫名紧张起来,“他是不是要你们对付我?”他往后爬,背靠房门,“我就知道。”
刘四娘叹气,“不是的,他还是很关心你。”
“放屁。”
“你想怎么办?”
齐州于坐起,他腰酸背痛,脖子就像块石头,“你们先说清楚,我为何不能回齐国?”
“没什么,四娘的脑子不清醒,在胡言乱语罢了。”鱼奴回应道。
“四娘,你老实告诉我。”
刘四娘抿着双唇,她左手一挥,衣袖一摆,“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齐国对你而言不值得回去。倘若你执意要回,我不拦你,我也不会帮你弄掉诅咒。”
“有话直说,我不想乱猜。”
刘四娘轻轻一瞥齐州于的眼睛,“我说不出口。”
“鱼奴?”
鱼奴闭口不谈。
齐州于想要使力,但他的力气都被黑玉吸走,他右臂弯曲,倒下身子,“四娘,后会有期。”
刘四娘恼怒,她踢开房门,刷地一声走远。鱼奴坐到齐州于身旁,吩咐兰儿和临儿去烧水,又让耒和水弟跟随刘四娘。屋里剩下两人,鱼奴露出右臂,放到齐州于的牙齿之间。
齐州于抓住她的手腕,牙齿轻轻蹭了一下,“你想害我变成妖怪?”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快好起来。”
“她在生什么气?”他的鼻子压在她的皮肤上,深深嗅着。
“齐国的事,和你有关。”
“齐侯之位被子渊夺去,我这个嫡长子沦为庶民,子渊担心我大闹一场,丢光齐府的面子,我说得没错吧。”
“差不多。”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可是龙言,比诸侯和天子更接近天道,能拯救苍生的只有我。”
“你活着才能。”
齐州于咬破鱼奴的皮肤,用力吮吸。痛楚迅速减轻,疲劳和各种不适也得到大大的缓和,他的四肢恢复少许力量,至少可以跑动。再喝五口,他强迫自己放开鱼奴。即使有万般不舍,他也尽力不去回味舌尖上的鲜血。
酉时,屋外响起百姓的喧嚣声,门夫和他们激烈争执。百姓想要进山采药,他们走了三天三夜,不愿在这里放弃。门夫呵斥他们,认为他们无视条文就是无视齐侯的命令,而他有权将他们抓起来处置。
不知是谁先动手,响起木棍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姑娘在尖叫,门夫和百姓在咒骂。齐州于对鱼奴耳语几句,她走出屋子。很快,喧嚣声停下了,鱼奴带着三名齐国人进屋。
一男一女扶着较为年轻的男人,他们面容忧愁,头发变灰,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几岁。年轻男人是他们的弟弟,他面黄肌瘦,肋骨看得清清楚楚,腹部的血管也能清晰可见。
齐州于为他把脉,他面容立即沉重,质问年轻男人去了哪里。年轻男人摇头,他身旁的姑娘说道她弟弟哪里都没去,年长的男人也一口咬定他弟弟从来不出远门。
齐州于忽然拍打食案,“你们是不是月国人?”
他们吓了一跳,缩在一起。“我们是为了躲避仇家,与齐国无冤无仇。”姑娘落泪,“他什么都不吃,怎么办啊?”
“看到他咳出魂魄了吗?”齐州于问。
“你是说那些黑黑的东西吗?他前几天咳了好多。”
年轻男人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他靠在年长男人的怀里不断咳嗽,嘴里冒出魂魄。两人吓坏了,对齐州于使劲磕头。他抓住男人的胳膊,念一句龙语,令对方渐渐平静下来。
他给他们一个药方,可令男人胃口大开,但不可抱有希望。他们磕头感谢,含泪离去。
齐州于走到屋外,望向西边时却见到峭壁。他的思绪越过泰山,穿过河流,回到狐村,想起他与月甫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