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村的地面混杂泥土和砂石,长满杂草,不如义安的路好走。大部分房屋藏在茂密的野草中,夏虫跳跃于其间,蛇鼠穿梭于草根边。大暑将近,雪已经彻底消融,但气温还是微凉,夜晚睡觉仍需要盖被子。山楂树和山桃树的花争相怒放,花朵大,颜色亮丽,想必今年的收成定会令人喜上眉梢。
四名月国士兵正在修缮最后一栋房屋,一队士兵正在除草,三名士兵用砂石掩盖村门口的洒落妖血。部分月国士兵略显疲惫,狐村的安逸生活不可避免地使他们松懈警觉。加上天气晴朗,实在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况且长时间闷在村里让绝大部分野武族士兵心烦意乱,他们抱怨月世子不让他们练兵,无所事事的日子对他们来说万分煎熬。
路中央有一道明显的拖痕,从村门口横穿道路,直达老村长家。片刻之后一队百骇军浩浩荡荡跨进村口大门,每人的手里各拖着四只妖怪,有夜叉、毛妖和狼妖,甚至还有一只猼訑,数量比昨天抓到的还要多。
妖怪的尸体加深拖痕,鲜血从奄奄一息的妖怪体内流出,蔓延至街上。士兵不在乎月甫为何要抓这么多的妖怪,野武族士兵只羡慕百骇军能外出狩猎。
一抹雀跃的米色身影蹦达至村门口,她脸上的笑容只有未经世俗洗礼的深闺姑娘才会流露出,她手中的一束山桃花仿佛被她的活泼影响,烂漫绽放。有些士兵面露贪婪和觊觎的目光,眼神直勾勾扫视她的身躯。
跟在她后方的松则是毫无姿色,活像一个刚从田里归来的农妇。松瞧见自己的主子引来士兵的凝视,她轻推主子的胳膊,加快速度回到村长家。
仁跟在她们身后,与两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仁听见有人羡慕他能整天待在许姬身边,也有人讽刺他身为百骇军的一员竟沦落到此等地步。他充耳不闻,神色平淡如水。
许剪秋的住所较为破旧,唯一不同之处是屋内会飘出香气,轻嗅淡雅如泉水,深嗅甜腻如蜜糖。“百骇军当侍卫很丢人吗?”许剪秋跪坐在案几前,正用抹布轻抚花瓣上的尘埃。
仁站在门框下,“是啊,唉。”
“可我听说你们也会保护国君和世子。”
“只是暂时,百骇军的职责是杀敌,当侍卫......唉,在下已无所谓。”
“你当了多久的侍卫?”
“四年。”
“不算久吧,我以前有个侍卫当了十五年。”
“阁下还是不懂,强将手下无弱兵,在下已经不如以前了,唉。”
许剪秋的脸颊浮一层绯红,手指不自觉地揉捏花瓣,“你觉得当我的侍卫很丢人?”
“没有这回事。”
“所以你四年没有上战场。”
“嗯,但打仗这事还是不要发生为妙。”
“哈哈。”许剪秋嫣然一笑,“百骇军可是巴不得天天都打仗呢,折竹将军也是个好战的男人。我听说他经常让你们相互切磋,彼此当作敌人。”
仁无力地一笑。
“可我看见百骇军急躁不安,月甫为何不让他们练兵?”
“在下亦不明白。”随后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许剪秋率先反应过来,拎起衣裙,着急地跨过门槛,她此时的笑容最为怜人喜爱,“世子。”
月甫双手带着黑手套,脖子上的木球沉甸甸。他的面容很疲倦,但不妨碍他对许剪秋露出柔和的笑容,“又出去了?”
面对月甫的靠近,许剪秋仍像第一次见面时悸动不已,“花开了,外面很漂亮,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外面很危险,妖怪尚在附近。”
“可许姬没有看见一只妖怪,而且仁很厉害。”她鼓足劲,挽起月甫的胳膊,“世子,稍微放松一下吧,不要整天待在那种地方。”
月甫慢慢叹出一口气,“好。”
七月下旬的日光较为强烈,可只有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才能挤入乌云间的缝隙,将阳光赠与大地。从远处看,光芒狭长,似乎有哪位神明准备降临凡间。其中一束光线照在大岩山西侧的小溪上,水光潋滟,照耀着半跪在溪边的一位高大男人。
夏日暖风扫过他的健壮背部,臂上的青筋如大川,手臂的赘肉化作充满力量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收紧或放松,一时之间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男人脸上的水珠滴落到他的胸口,沿着壮硕的胸肌流淌至拥有六块腹肌的皮肤上。他的腰部坚韧有力,两侧的腰线隐藏在裤子之下,膝盖不再被肥肉压迫,而是连接结实的大腿和强壮的小腿。肤色从葱白被晒成麦芽,也变得粗糙许多。
同样,他容貌的变化也不能忽视,鼻梁更加挺拔,原本肥嫩的脸颊已经减掉许多厚肉,下巴的线条因此显得硬朗,胡渣使他的男子气概十足。
他的眼眉愈发俊俏,无论从正面或侧面看都丝毫不输给月甫。但与月甫不同的是,他更像是一位经历过荒野磨练的武者,举动之间有股野性的气息。
男人看了看左腰的三道疤痕,每次看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次夜晚的厮杀,庆幸自己能活到现在。断指彻底愈合,左臂和右腿的伤口也结成难看的疤痕,他并不在乎伤疤,只要它们不会在再痛就好。
从他离开将军府的那天算起,至今已过了半年,完全与那时候的肥胖模样截然不同,难以想象他就是以前的肥胖世子。
溪水凉爽,冷却发热的肉体,水珠带走他身上的热气。经过一个上午的练剑后他感觉身体无比畅快,再吃一口新鲜的带血兔肉,又感觉自己离强大更近了一步。
他脱掉靴子,双腿浸入水中,感受水流的冲刷。即使无所事事,他也不觉得无聊,能看着夕阳慢慢下山,心中的平静愈发稳重。
男人的嗓音也变了,比以前多了点成熟,“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神。”他隐约能悟出龙语中的深奥,可就是有一层雾让他看不透。并且他已有三个月没有梦见竹龙,预感以后都不会再梦见。
一片树叶飘到他眼前,他抓住,“臣耳矮子,孝之人点方,狒内于牙。马者水失,斤自牙也。什么嘛,太简单了。”
“错得离谱。”法杖敲打他的脑袋,刘四娘念道,“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她两手握起法杖,轻敲他的脑壳,“你真的是蠢猪吗?教了这么久还不会?”
“嘿嘿,我故意的嘛。”他摸摸头顶,“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吹牛。”
第二张树叶伸到他面前,他念道,“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前做过的事。”
“有这么多吗?”
“你说呢?”
“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有些人看着像人,但脑子里全是肥肉,给我看看这个丑八怪。”刘四娘伸手转过齐州于的脑袋,让他的脸对着她,“瘦是瘦了,但嘴不行。”
“怎讲?”
“换成猪嘴。”
“你帮我换。”
“好啊。”刘四娘用力拉扯齐州于的上嘴唇。
“哇啊,好痛。”
“真是本性难移。”
他见刘四娘的双眼没有从自己的脸上移开,“你看上去就像要吃了我。”
“变化太大了,恐怕将军府的人也认不出你。”
“本世子和月甫比,哪个更俊?”
“说什么傻话呢,自然不是你。”
齐州于忽而凑近刘四娘,“你看我这鼻子,这脸。”
刘四娘一掌拍在他的脸上,“你还是那个吃饭不抹嘴的死肥猪。”
“你觉得月甫能认出我吗?”
“不可能,但要是千灯——”刘四娘下意识说出口,悄悄瞄一眼齐州于,“估计她也认不出。”
齐州于舔舔双唇,一会看看小溪,一会看看树木,“四娘,我以前是不是很差劲?”
刘四娘笑了一声,“你说呢?”
“好像是挺欠打的。”
“不仅如此,还有人想对你下手。”
“不会吧。”
“别以为你的猪朋狗友对你很好,其实他们很想给你一个大惊喜,比如让你摔进粪坑。”
“哦,难怪那天他们执意要叫我出去,原来如此,幸好那时候我的腿还没有好。”
“所以你看,有多少人讨厌你?只有千灯才愿意护着你。”
齐州于拔出腰上的剑,举到光线下,反射出的光芒使他睁不开眼。此剑冷寂了一大段时间,他除了为她保存好外也做不了什么,还经常睹物思人,让他陷入自责中。但他随身携带它,好似她从未离开过。
“阁下的这把剑......”
齐州于和刘四娘的呼吸一窒,不可思议地望向小溪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