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夜未睡，他不觉疲惫，哈欠亦未出现过。他找寻不到山雀的踪影，小宫室附近也没看见其它小鸟，他问喜奴能不能抓只老鼠，喜奴却告诉他宫里不能有肮脏的东西。
齐州于朝南门走去，望见上百名大夫和士人匆匆忙忙进宫，低着头直接进入正殿大门。宫门关上之前齐州于朝外张望，瞧见街上飘荡着百骇军的旗帜。
正殿的西边是太史寮和卿事寮，冷泉宫的西边是百里宫，即百里之武将军的住所，百里宫的北边便是火园。齐州于站在火园外围，一眼就见到山丘顶部的黄栌树，云中君就在树下和另一位神明交谈。
火园很大，占据整整一个山丘，望不见西侧的尽头，它的东边紧挨着铜岭宫和桂宫，可让天子随时到御花园放松。齐州于朝前走一步，瞬间感受到神明的威严，令他身体沉重，不得再肆意接近。后退却很轻松，且差点使他跌倒。
他见云中君右手一挥，一股风将他击退至十米远。莫大的羞愤从他胸膛冉冉升起，真想冲进去抓住他们问个清楚，但他想起刘四娘的话，只好尽力控制自己的怒火。他看着神明，咬紧牙关，两拳紧握，随后他慢慢起身，回到小宫室。
“天子喜欢什么？”
喜奴听见他的疑问，想了想，“上朝。”
“除了这个。”
她想了很久，最终摇头。
“你说我七天后见不到天子的话就得离开，我要怎么走出去？”
“士兵会放你离开。”
“若我不离开呢？”
“会死。”
“既然天子不想见我，为何我不能现在走，还得等上七天？”
“不知。”
“天子是不是想看看我有什么能耐？”
“可能吧。”
“你出过宫吗？”
“几次。”
若是以前，齐州于大概会赶走喜奴，只因她的回答令人厌烦，“喜奴啊。”他抓住她的胳膊，“你的朋友是怎么消失的？”
她听到这个问题，双唇皱了起来，“他们没犯错，第二天却找不到了。”
“不见了几个？”
“四个。”
“你住在哪？”
“东边。”
“带我去看看。”
喜奴的住所位于幽殿的东北，被奴隶称为“草沟”的地方，距离东厨有八百米远。奴隶每天需要早早起身，到东厨或其它地方干活，忙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有些奴隶到火园摘除杂草，一天的时间就用在了那里。他们一天只有两餐，总比宫外的贫苦人家吃得好。草沟很小，只有银朱宫的一半大，但住满了六十名奴隶。
四周没有围墙，只有排水用的浅沟。他们睡觉的地方是木头搭建而成的土屋，泥巴做墙，窗户是挖出来的小洞，卡在中间的木片可以挡风。土屋顶部有瓦片，不至于被雨雪打扰。
屋子内分了两层，皆铺了草席，睡在上面的奴隶都很瘦弱，睡在底层的奴隶则是可以用枯叶取暖。共有十二座土屋，坐落在四个方向，每座土屋可以住十名奴隶。
中央是块小空地，积雪无人清扫，可以淹没人的脚踝。他们不被允许生火，不能将没吃完的食物带回草沟。北边是士兵的住所，奴隶有何举动都会被马上发现。
这个时辰的草沟空无一人，奴隶们都忙着去干今日的活。每到冬季，东厨需要的帮手很多，一半以上的奴隶都去了那里。
齐州于左顾右盼，“这里已经没人了吗？”
喜奴走向南边的第二间土屋，推开木门。齐州于的半个身子就能遮挡光线，屋里的人还是抬手遮住眼睛。他以为土屋会很臭，却只嗅到泥味。喜奴摸摸那人的额头，另一手摸着自己的。
齐州于半跪在他们面前，伸手握住男人的手腕。对方的脉搏很弱，体温很低，难以活下去。喜奴轻轻梳理男人的头发，将衣物盖在他身上。
齐州于走到门外，“你只需伺候我就行了？”
“是。”
“你之前是干什么活的？”
“女祝。”
“放草药的地方在哪里？”
“永宫，在桂宫和铜岭宫之间。”
王宫的草药定是被士兵严密看守，他无法潜入进去，“你能去哪里吗？”
“只能经过，不能进去。”
吱，他们转头看去，见到男人正抓什么。一只老鼠在屋中受惊吓似地上蹿下跳，它被男人抓住，小脑袋快要遭受牙齿的挤压。
“别吃。”齐州于急忙抓住男人的手腕，“给我。”
老鼠在男人嘴里吱吱乱叫，身躯像豆腐般被挤压。他侧过身，丝毫不愿意交出手里的老鼠。
“我用来煮药，可以治病。”
男人听后便动摇了，他看着齐州于似乎是诚恳的眼神，于是他慢慢将老鼠交给齐州于。
今日早朝尚未结束，雷云比昨晚还要晦暗，几乎覆盖至南门。闪电滔滔不绝地游走于云层之中，光芒和声响时刻令人畏惧。四名士兵经过小宫室，如往常那样巡逻王宫。
齐州于坐在门边看着他们走远，藏在身侧的手紧紧捏住老鼠的嘴。随后他关上房门，留下一条缝，他进入被窝，放走老鼠。细小的短腿快速蹦跶，两秒后老鼠停下来，小心谨慎地钻出门缝。
东厨依然忙得如火如荼，大量羊肉被切成薄片，茶水和糕点有条不紊地陈列在食案上，三名奴隶正用干净的白布擦掉碗碟上多余的汁液。
膳夫逐个查看每张食案，忽然他的视线内出现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他大喝一声，拿起棍子直直冲去。老鼠慌张躲避，头顶不断响起膳夫的咒骂，附近的奴隶也想抓住它。它只能先躲进狭小的地方，身后不断响起嘈杂的声音。
东厨更加闹哄哄，奴隶一瞧见老鼠就纷纷端走食案，生怕被它玷污。柴火堆是很好的藏身之地，它钻入其内，得以躲避人们的抓捕。
膳夫骂骂咧咧，推翻柴火，棍子捅向隙缝间，狰狞的双目死死跟随老鼠的去向。柴火堆即将见底，老鼠被堵在墙角，它朝左边移动。膳夫一个棍子打去，殊不知老鼠往右急转弯，飞快逃跑。
它的出现引起人们的恐慌，一双双手都想杀死它，不到几秒它逃出东厨的范围，后方是穷追不舍的人群。
一只硕大的灰色爪子降临到老鼠眼前，霎时间它吱吱大叫，利齿穿过它的身体，当即败给了惊恐。这是一只灰色的雌性细犬，四肢修长，皮毛如绸缎，尾巴有些毛茸茸。
细犬仿佛尝到了老鼠的臭味，它赶紧松口，用前爪擦擦吻部。人群发现细犬已经咬死了老鼠，他们等着它离开才捡起老鼠的尸体。
视线终于能高了些，看的东西也更宽更远。细犬立起前肢，趴到水缸边，看着水面的倒影，好似对自己的容貌起了好奇心。
它的脖子上戴了一条红绳，绳子挂着一块云状玉佩。东厨的人匆匆瞄它一眼，继而忙着自己手里的活。细犬接近他们，他们急忙躲开。
膳夫将老鼠扔进火炉，他面朝西边跪下，惶恐地念着什么。大量气味涌进它的鼻子，令它应接不暇。细犬跳到辘车上，扫视一圈东厨，没有人前来赶走它。
随后细犬北上，来到桂宫的北边，它再往北跑，直到看见了高墙。士兵没有拦下它，它得以登上高墙，俯瞰宫外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