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栈车驶来，都有姚国的御者在驾驶。齐州于和云中君乘第一辆，千灯、仁和刘四娘坐第二辆，鱼奴和当离上第三辆。至于马前，它只能跟着跑。
齐州于内心忧愁，总觉得上了贼车，他看向另外两辆栈车，发现同伴的神情也都不安了起来。到了晚上，栈车仍在行驶，颠簸的路程导致当离呕吐，鱼奴紧闭双眼。
齐州于看向云中君，“停下休息。”他的提议没被接受。
亥时，栈车停下来了。齐州于爬起，见到一座宫室就在他正前方。这座宫室很小，位于王宫的东南角落，附近矗立有五棵松树，看似要欺压小宫室。
东南边有雄伟的高墙，墙上飘扬姚国的旗帜。西北有个山丘，顶端盛开着一棵黄栌，其叶火红，遮蔽整个山顶。整座王宫金城汤池、龙盘虎踞，非一般人所能接近。
齐州于跳下栈车，不见云中君和其它两辆栈车，马前也不见了，手里的法杖同样被收走。他朝前走一步，脚尖撞到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一位身型瘦弱的女奴在跪着。
“云中君呢？”
女奴摇头，她是个矮族人，个子只到齐州于的胸口。
“其他人呢？”
女奴不言，她带着齐州于进入小宫室。屋内已为他准备好洗澡水、食物以及适合他身份的衣物。一张案几放在床榻边，两个白兔玉石雕像立在案几上。他匆匆看一眼，随后坐在床榻边。他瞥见女奴站在浴盆旁，便挥手把她打发出去。
身处陌生的环境，还是天子的脚下，他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但同伴的消失令他的精神时时刻刻都在绷紧。等待天亮的过程有些煎熬，他滴水未进，时而走到门边，时而停在窗前。四周无比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东方的天开始亮了，他按捺住冲动，继续等待。他以为自己会困得受不了，但他的眼皮一点都不沉重。白昼终于来临，树上传来鸟鸣。齐州于尽力稳住急躁，慢慢走出房门。那位矮族女奴跪在地上，见他出来后立即跟在后头。
没有姚国士兵守在他的小宫室，他走了百米远，来到城门附近，望见一群大夫和士人急匆匆地穿过南门，直往正殿走去。他估计天子就在那，打算加入到他们的队列中。
还未踏出一步，他被女奴往后拉，下一秒雷电击打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他立即抬头，原来正殿上方飘着黑云，隆隆的低沉声回响于高空。一名大夫望向他，挥手示意他离开。他不急，顺着正殿的边缘往北走，细细观察。
正殿琼楼玉宇，处于暴风的中心，屋顶的瓦片漆黑，连木柱也被漆成暗色。地面由石头堆砌，十分平整，缝隙中还残存不少鲜血。他捡起一块木头，却是风干的断指。
微风蕴藏着浓烈的肃杀气息，犹如上万只恶鬼隐藏在他找不到的暗处，四下无人，他却感觉到自己正遭遇无法抵抗的监视。背部和后颈冷飕飕，他仿佛能听到死在这里的冤魂的哭泣声。
一百多名大夫和士人陆续走进正殿，大门关上，肃穆的气氛油然而生。殿门两旁各有三名姚国士兵，站得挺拔。第二下雷电击落他刚捡起的竹简，第三下意图击伤他，齐州于只好远离此地。
飒，不是风声，是水挥洒的声音。他看见正殿一侧的窗上出现新鲜血迹，一把利剑刺破窗纸，模糊的黑影应该就是死去的大夫。
利剑收回，黑影掉下，窗纸的缺口露出持剑人的黑色衣裳。上面的纹路繁杂华丽，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持剑人停留一会，离开窗边。
北边是东厨，比将军府的还要大，右侧和后侧各有小一点的庖屋。膳夫指挥一众庶人处理食材，内饔和他的帮手正在烹饪，庖人们带来六兽六禽，渔人们带来鲜鱼，酒正和酒人准备晚上的美酒，掌皮和染人抱着兽皮、皮革和丝帛经过。
景象忙忙碌碌，热气连绵不断地飘出窗户。每个人都有事可做，看似不敢停下来。上百个食案成列在旁，都在等候他们摆满食物。齐州于朝西边走去，被姚国士兵阻扰，北边和东边也不得再进一步，他只好返回小宫室。
齐州于渐渐明白王宫的士兵为何稀少，神明在此，比上百名士兵还要管用。小宫室只有他和女奴，他想了好一会，对她说道，“你叫什么？”
“喜奴。”
“你可以抬头看我。”
喜奴直起脖子，样貌呈现在他面前。她约有二十七岁，长得非常普通，颧骨稍凸，她的脸颊和双唇涂了点胭脂，稍显有气色，更令人注意的是她的鼻梁上有一抹竖向的红色颜料。她的神情很淡漠，好似不在意任何事。
“你用不着跪。”
“我得这样。”
“胭脂挺好看的，你们都是这么打扮的吗？”
“是，宫里的每个姑娘都必须这样。”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年前。”
“嗯，看上去很有精神，不过鼻子涂成这样不好看，那些妃子也是这样的吧。”
“应该是。”
“有多少妃子？”
“没有。”
齐州于吃惊，“天子没有妃妾？”
“现在没有。”
“她们死了还是天子没想过要娶后？”
“不知道。”
“天子也没有夫人、九嫔？”
“没有。”
“世妇和女御呢？”
“都没有。”
“奇怪，我明明听说天子生了六个儿子，七个女儿。”
“桂宫和东宫空了很久。”
“谁会继承王位？”
“我不知道。”
齐州于抿了抿嘴，“天子什么时候见我？”
“不知。”
“天子知道我来了吗？”
“不知。”
“你为何如此低落？”
“我没有。”
“你害怕什么？”
“我没有。”
齐州于忍了一会，等着心中的冲动退去，“你不高兴，是因为伺候我很无聊吗？”
“不是。”喜奴往前爬一步，交叠身前的双手，“若七天后王还没有召见阁下，请阁下离开姚国。”
“为何？”
喜奴的右手抱着左臂，低垂脑袋。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许我能帮你。”
“帮？”喜奴苦笑，“有点晚。”
“我第一次来姚国，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喜奴吸一口气，“齐世子，你能......”她哆嗦地呼气，身体因恐惧而颤栗，“自从太上王不在，天色就十分暗沉，虽然过得和以前一样，但我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摇头，“齐世子，你可会武功？”
“皮毛。”
“法术？”
“一点。”
喜奴抬头，双目充满泪水，“求你帮帮我们。”
“我才刚到这。”
“正因为如此，你不会绝望。”她俯身。
齐州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怎么帮？”
喜奴微微抬头，双目上抬，“杀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