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轻轻铺在小宫室的四周，松树沙沙作响，仿佛置身在无人之境。熏笼刚开始燃烧木香，屋中的温度仍令人瑟瑟发抖，角落的地衣聚集大量尘土，壁衣破烂且陈旧。
他躺在床榻上休息，稍一转动身体床榻就会吱呀响，被子里的棉絮还散发出一股枯木味。身子躺得很不舒服，他揪开草席，发现木板已经腐烂。
他只好坐在床榻边，无所事事地盯着房门。胸口闷痛，他按压心脏，手指头感受不到诅咒的纹路，但他也不想再看一眼。
早饭非常丰盛，一个食案摆了四碟不同煮法的羊肉，每碟羊肉都装得满满的。另一个食案端着三小碗热腾腾的美酒，碗不足半个手掌大，但酒香如同顺滑的丝绸。他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块肉，至于酒，他碰都没碰。
“给你吃。”
喜奴的头几乎要贴在地上，“我已经吃饱了。”
“你肯定没吃过这些，尝一尝吧。”齐州于夹起一块羊肉，伸到喜奴嘴边。
喜奴扭头避开。
他放下筷子，“这屋子之前住过什么人？”
“诸侯的使者。”
“有多久没住人了？”
“快一年。”
“神明住在宫里吗？”
“是，都在火园里。”
“宫里的人不多吧。”
“除了进宫上朝的大夫和家臣，不足三百人。”
“这么少！你们岂不是会很辛苦？”
“有些地方很少打扫，我还不算辛苦。”
“士兵有多少？”
“一百多。”
“我听说天子有五万百骇军。”
“没错，他们住在王宫的南北。”
“东西住着谁？”
“银朱寮。”
“我的同伴在哪？”
“不知。”
“你在宫里多久了？”
“二十年。”
“我可以出宫吗？”
“不行。”
“我吃饱了，端走吧。下午我想休息，别来打扰我。”
“是。”喜奴端走食案。
齐州于关上房门，又确认每一扇窗都关得严严实实，之后他将草席铺到地衣上，枕头和棉被也一并拿下来。他躲进被窝，看似要睡觉了。
一只雌性绿背山雀站在松树的树梢，正在寻食蚂蚁，一会后它梳理羽毛，或跳到别的枝头上。山雀转动脑袋，顿然，它望向小宫室，两秒后它唰地飞走。
小宫室的北边是银朱宫，里面有二十座小宫殿，住着二十名法师率长。从高空俯视，看起来是新建不久的地方。山雀停在其中一扇窗户边，啄破窗纸，芝麻大小的黑眼珠立刻贴上小缺口。
屋内无人，墙边陈列六根法杖，案几上放着三块雕刻成玉兔模样的洁白玉石，光是这几样东西就能喂饱穷苦人家三年。冷冽的花香来自中央的水仙，与地衣的图案相互衬托。
东宫位于银朱宫北边，是太子的寝宫，西边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山雀钻进去。屋内布满灰尘，它扇扇翅膀，尘埃跟随它引起的气流旋转飘动。
屏风的绸布已经脱落，闻起来有股血味。被子卷成一团，四个玉石镇倒在床角，其中一个玉石镇被血染成深色。一滩枯竭的血迹滴在地衣上，山雀沿着血迹看去，视线来到东边的墙体，发现血迹迅速增多。
它先看到一双赤裸的脚悬空着，后瞧见破损的华服，它飞到屏风，看见一具尸体被长剑钉在墙上。尸体死于二十五岁，风干了已久，可见骨头，尘埃落满他的每一处身体，华服被虫蚁啃出数个小洞。
山雀环视好几遍房屋，只看得出有打斗的痕迹。
再往北边，便天子之子们的房屋，西边是公主的寝宫，东边是王子的寝宫。积雪掩盖宫殿群，无人在此处行走，显得十分寂寥。山雀查看每一间寝宫，都发现屋内死了人，有的死在寝宫门前或屋后，有的死在树下。
他们的死法大不相同，有烧死、分尸、砍头等，能保留全尸的是喝毒药，或者被勒死。共有五位男子和七位姑娘，他们的尸体留在被杀的地方，没有下葬，也已经风干彻底。
年纪最大的是二十六岁的姑娘，死于胸口的致命伤。最小的是十岁的姑娘，死于睡眠中。死在外面的尸体保存得不是很好，夜以继日地承受风吹雨打，他们的身躯变黑，华服几乎褪色。
树下的尸体快要变成白骨，只挂着一层薄薄的皮。若他们是天子的孩子，那么还少一个儿子的尸体。山雀找了几圈，都找不到第六位男子死在哪里。
它飞到王子们的寝宫，果然找到其中一座寝宫没有血迹，它啄破窗纸，钻进屋内。尘埃同样成为这里的常客，屏风和案几等东西都安静地待在各自的地方，被子整齐叠放在床尾，铜灯被蛛网覆盖。
唯有撒落的竹简破坏了屋子的秩序，它们躺在案几边，展开的竹简引起山雀的注意。它停在竹简上，用爪子扫开尘埃，可惜只留下三道抓痕。
它扑腾翅膀，还是吹不走碍事的尘埃，它砰砰跳跳，仍然撼动不了这堆竹简。山雀左看右看，接着它躺下，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扫除灰尘。翅膀上下扑扇，无数的尘土荡漾起来，形成小小的迷雾。
山雀全身都沾满尘土，变成灰扑扑的小鸟。它又飞到空中，来回飞越竹简，激起的风很快就令迷雾散开。竹简稍微干净，山雀站在上方，小脑袋上下晃动，往前跳或往后跳，这才能看遍竹简所写的字。
竹简上写着：父王病重，任人唯亲，不能举贤任能。他昏庸无德，其下的儿子们无视宗子的存在，妄图成为储君。谣言四起，宫中势力繁杂混乱，实在丢尽颜面。而宗子实属无能，其背后的势力亦是腐败，姚氏将会死在他们手里。百里将军乃是英明之人，望将军能明察秋毫。
这间寝宫的主人便是第六位王子，不知是否还活着。此竹简仍在这，可能已被将军看过，或者从未送出去。山雀还想看其它竹简，但它们都捆在一起，它的爪子无法解开绳索。它只好离开寝宫，继续探索。
东北还有一间小宫室，被大雪包围，周围的树木全都凋谢，地上的残枝败叶无人清扫。两人高的泥墙将这块地方锁起来，仅有一道西边的小门，犹如要将里面的东西束之高阁。
山雀飞到泥墙上，在积雪里翻滚，清除羽毛里的尘土，连雪都变成灰色。随后它站起，视线对着下方。
小宫室的门前有一根铜柱，半人高，连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在枯树后，那里貌似有个人。它飞往铜柱，停在上头，正好可以看见树后的人。
长年未梳洗的灰色长发杂乱且枯燥，厚重的衣物层层穿在那人身上，他整个人缩在由衣物组成的壳中，不担心行动不便。老人约有六十岁，右脚被铁链捆着，正好能让他走到泥墙边上。
他双手又黑又脏，仿佛十年都没有洗过澡。他穿上裤子，拖着右腿回到小宫室。走了几步，他停下，直直盯着前方的山雀，眼神贪婪，舌头舔唇。老人一瘸一拐地跑起来，山雀理所当然地飞走了。他很失望，回到屋中。
山雀跟在他后头，停在门槛上，歪着头看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