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的摆设很简陋，不比奴隶的木屋好多少，没有地衣和壁衣，堂前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陶镬，连火都没有升起来，比屋外还要寒冷。
老人没有床榻，只有角落的一张草席，底下铺着枯叶和树枝，被子则是树皮。他从树皮下端出一碗雪水，抿了一口，又将碗放回原处。之后老人捡起一块锐利的石头，离开小宫室，到东边的泥墙。他坐在墙角，用石头刻着什么。
山雀好奇上前，这才发现泥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雕刻工整，高度正好是老人的身高。
内容都是诗经里的诗，此时老人正在刻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老人看见山雀还在他身边，且盯着泥墙，十分惊愕。他欲要抓住，山雀再次飞走。
“唔，啊啊。”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双臂慌张摆动，似在哀求山雀不要飞走。
山雀停在枝头，目不转睛盯着他。
“咳咳，咳咳！”老人费力咳嗽，像是要将自己的声音找回来。唾液黏稠泛黄，挂在他的嘴边不肯离去，“咳。”他看向山雀，双目发红，声音竟然哆嗦，“你是谁？”
山雀飞了，仍老人怎么喊都不回头。它前往南边，到了祭祀的地方。这里的殿堂名叫幽殿，供奉着天子的十二代祖先。少量的奴仆在此地清扫积雪，拿着抹布擦拭柱子和窗户。山雀回到南边的小宫室，来到松树上。
齐州于揉揉脑袋，所幸山雀的体型很小，他的头只痛了一阵子。
大夫和其家臣陆续走出正殿，一些人前往西边的卿事寮和太史寮，其余人离开王宫。齐州于远远张望，都没见到天子从正殿里出来。
午饭比早饭更为丰盛，多了一个食案，摆着不同糕点，有红豆糕、撒着黄豆粉的羊奶琼脂、米酒做的团子和甜豆腐，这些美味光是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齐州于夹起甜豆腐，放入嘴中，甜味在舌尖绽开，暂时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他吃完所有糕点，确实比义安的更加美味，可他的情绪依然在谷底。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静坐，度日如年，时间的流逝速度比在大岩山的时候还要慢。他尽力安定思绪，但他的呼吸一点都不轻浅。
晚饭，齐州于吃得较多，还逼着喜奴尝几口。他的筷子贴在喜奴的唇上，将肉塞进她口中。喜奴只好吃下，她的神情却没有因为美味而发生改变。
“为何你要对奴隶这么好？”喜奴低着头问。
“没有为何。”
“我听闻齐世子在将军府的时候常常欺负奴隶，有几名奴隶因你而死。”
“你听谁说的？”
“姚国的使者告诉天子和诸位大夫，我不经意得知。”
“我没有亲手杀死他们。”
“是。”
“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
“天子知不知道我在狐村的事情？”
“我不清楚。”
“你天生就是奴隶吗？”
“我爹娘就是，我应该也是。”
“我认识一个奴隶，他很聪明，知道很多故事。还有个姑娘，她总是能坚持到底。”齐州于抹一把脸，“所以，要是这片天下从来没有奴隶，你我还会不会在这里见面？”
“自从姚成王以来奴隶便已存在。”
他身体前倾，右手枕着下巴，“你去过北边的寝宫了吗？”
“去过。”喜奴看向齐州于，“你怎么知道？”
齐州于愣了愣，他不该说出这事，“秘密。”他快要把喜奴当作自己人，大概是她身为奴隶，令他不知不觉想起阿祥和鱼奴。
“请齐世子不要在王宫里乱走，否则会惹祸上身。”
“我会很小心的。”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寝宫那里的尸体是公主和王子吗？”
“不知。”
“你上一次去哪里是什么时候？”
“十年前，现在也没人敢靠近那里。”
“是天子的命令吗？”
“是。”
“天子真的没有孩子？”
“没有。”
“我不信，那些尸体就是天子的骨肉。”
“若你真要这么想，我也说不出什么。”
“当时一定发生了杀戮，你那时候在哪？”
“士兵包围了那里，我不能靠近。”
“士兵说了什么？”
“我听不见。”
“你第二天看见公主和王子了吗？”
“没看见。”
“所以他们真的是天子所生！他杀了他们，究竟为何？天子是不是还杀了他的妃妾？”
“不知。”
“有个王子逃了，肯定还活着。”事情逐渐变得扑朔迷离，他还想问问其他人，但那样的话会令他的处境变得极其危险，现在他和喜奴的交谈说不定会传到天子的耳朵里。即便如此，他还是问出下一个问题，“北边的小宫室住着谁？”
“太上王。”
“原来是天子的爹，看上去不是很老，他为何会被关在那里？”他见喜奴沉默，“你要是想我帮你，你就得告诉我。”
喜奴十指交叉，头垂得很低，可以看见她的后脑勺，“太上王昏庸无能，王就夺走他的王位。”
“可天子未免太不孝了吧。”
“这是王的命令，我们不能违背。”喜奴紧握双手。
“天子什么时候愿意见我？”他发现喜奴在颤抖，便让她离开，“喜奴，不要把我们的话告诉给任何人。”他知道他这句话可能没用。
亥时，他脱掉靴子，换成深色的衣物，之后他绑起长发，吹灭屋里的蜡烛。他将熏笼放入被子里，又将被子捏成有人在里面睡觉的模样。
他蹑手蹑脚走到东边的窗户，推开、翻越、隐入影子，之后他朝北直去。路上的影子很多，他不愁会被发现。银朱宫和东宫之间却没有影子，小道除了积雪外没有别的东西，而这里却有一名守卫的姚国士兵。
那位士兵正站在东宫的南面，看似他将要在这里站到天亮。左右两侧都有没影子，齐州于只能像渡河那样走到对面的东宫，他朝士兵的左手抛去一枚石头，结果士兵听见声音了也纹丝不动。
只有这个办法了，他披散头发，遮挡脸部，从影子里弯着腰走出来。士兵立即大喊，朝齐州于跑去。齐州于快速逃进树后，马上隐入阴影，他见到士兵在银朱宫里东张西望，便从一侧偷偷溜到东宫，躲进屋檐下的暗影。
他稍松一口气，可是等他定眼一看，发现自己的足迹正印在积雪上。东宫和附近的寝宫无人靠近，此处的积雪也就无人清理。他慌乱，立即用龙语呼唤轻风，将他的足迹掩盖。正殿上方的雷电瞬间闪烁，齐州于急忙进入王子的寝宫。
他进入那座干净的房屋，抓紧时间查看竹简，可惜大都是治国理念。他展开最后一份竹简，见到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姚国因吾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