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有如沉在泥沼底部,耳边尽是魂魄被撕碎的声音,他看不见自己的肉体,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四肢。鬼影阿服的双手握着一把斧头,朝世子的脑袋劈砍。
齐州于浑身哆嗦,指尖微麻,冰冷的血液回到他的体内。他望向门外,已是傍晚时分。鱼奴端来一碗羊血,齐州于只喝了几口。
“四娘还没有回来吗?”他问。
“没有。”
“都过了这么久。”
“习俗开始了,你要来吗?”
“什么日子?”
“明天是腊月的第一天,村民会在今晚庆祝。”
“快一年了啊。”
篝火直冲云霄,照亮一大片土地,驱散阴影,为附近的村民隔开寒风。众多火把插在地上,村民们都坐在草席处,吃着仅剩不多的食物。
村子的东北仍被积雪淹没,绝大部分房屋都被这场雪崩冲垮,大量木头挤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受伤的村民坐在西边,搓着双手。
村长披戴羊皮,手握燃烧的棍棒,在他们之间缓慢走动。棍棒的顶部类似羊头,挂有羊骨和羊蹄,随着棍棒敲打地面而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这响声与柴火的噼啪声相互依存,与浮动的余烬共同给村子带去慰藉。村长低声祈祷,小心翼翼地晃动右手上的木碗。米粒沙沙,村民们都安安静静地倾听这股声音,好像能借此填饱肚子。
一些村民跟着祈祷,他们跪地俯身,额头贴地,掌心朝上。小女孩坐在她爹的怀里,好奇地看着周围。一家三口紧挨在一块,喝热水填饱肚子。大部分村民沉默不语,都不想扰乱今晚的安宁。
村长走了三圈,之后他将米粒倒入沸腾的水里,搅拌几下,再分给每一位村民。他们眼巴巴看着陶镬,每个人只得到一勺粥水。
齐州于也得到一些,只比其他人多了半勺。孩子发出饥饿的咕噜声,但他们都很安分,乖乖喝下碗里的东西。仁没有喝掉,他将自己的粥水让给小女孩。
村长来到篝火前的木桩边,告诉村民们一年即将结束,虽然天灾来了,好在他们没有认输,只要继续勤劳,就能将村子造得比以前很好。他的话没有得到响亮的回应,村民都已经疲惫不堪。村长走向外乡人,请求齐州于和仁接受村民的奖赏。
二人被带到众人面前,受到村民的注目,篝火拉长他们的影子,背后的火焰令他们热得冒汗。两位长相漂亮的姑娘接近他们,将手中的浓茶送到他们手上。
齐州于喝一口,比蜂蜜还要甜腻,差点让他吐出来,他硬着头皮喝光。仁一口喝完,两位姑娘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随后,村长抓住两位姑娘的手,和蔼地笑着,“她们是村子里最好的姑娘,什么活都可以干,不怕累,若二位不嫌弃,她们就送给你们,以示感谢。”
齐州于扫视姑娘,她们都对着他微笑,没有不情愿的样子,“我还没到成亲的时候。”
“没关系,她们可以跟着你们,她们吃得了很多苦。”
“阁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不能接受。”
“莫非你已成亲了?”村长问。
仁点头。
村长摸着胡子,“哦,难怪你和她有夫妻之相,可没关系,你可以纳妾。”
“在下没有这个意愿。”
“行,我不能勉强,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酬劳。”
“在下不介意。”仁抱拳,“告辞。”
村长望着仁,“多好的大丈夫啊,那个姑娘真是好运。”
“哪个姑娘?”齐州于皱眉。
村长抬手一指,“就是那个姑娘,原来他们真的是夫妻。”
齐州于望去,发现野武族人和寒蝉不见了。他急忙询问,妘氏看见他们往林子走去。当离拉住齐州于的手,不让其打扰他们。齐州于甩开手,跑进林子。还未跑出百步,他就听见仁的喘息声,似乎很痛苦。他放轻脚步,蹲在树后。
千灯与仁面对面跪坐,挨得很近。仁脑袋低垂,两只手腕被千灯轻轻握住,他的手也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弓手的个头很大,可他躲在千灯的影子里,身躯几乎要卷缩成团。齐州于再靠近两棵树的距离,听见侍卫所说的话。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千灯的上半身稍稍挺直,显得影子更修长。
野武族人摇晃脑袋,呼吸声如破损的树干,吹出空洞、低沉的声响。他应是听到千灯的声音,慢慢放松身体。
千灯继续平静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她听见仁痛苦地低吼一声,双手攀上仁的肩头,放慢说话的速度,“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
仁的头快要垂到雪地上,呼出的团团热气不停地往上飘。他咬牙怒吼,十指狠狠地挤压千灯的手臂,将她的衣物抓住深深的褶皱。
“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唔!”仁瞬间推倒千灯,牙齿用力相撞。
齐州于差点冲出去,他握紧拳头,尽力控制自己冷静。不过千灯没有被推倒,她在仁有所动作前迅速压倒对方,左手按压他的脑袋,膝盖抵住他的脊背。
仁现在犹如一头濒临绝境的猛兽,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呃啊,在下见到他们了,因为在下,呼呼,在黄泉受,受刑......哈啊。”他的热气打在积雪上,两眼不知是因为怒火或悲痛而无比通红,“是你杀了他们,害在下救不了他们,那些尸体上全都是你的剑伤,呼呼。”
千灯转而抓住仁的脖子,她没有用力,而另一只手抓住剑柄。
“呜,头好痛,千灯?”仁想要起身,立刻被压制,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寒蝉,面色潮红,“在下对你做了什么?”
千灯放开他,半跪着,居高临下地审视野武族人。她微微眯眼,没有马上开口。等了一会,她看见仁的呼吸缓和一些,“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
仁靠近千灯,渴求沉稳的声音。他想要抓住她的胳膊,被打掉手,“千灯......”
“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
“若在下死于那天,便是好事了吧?”
千灯凝视他的双目,不带任何情绪,“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
仁放慢呼吸,胸膛起伏明显。
“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仁盯着千灯的眼眸,仿佛想从里面寻找什么。齐州于的眼珠子不断地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他悄声往前走,来到他们的侧方,距离他们还有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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