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拂，野草摆荡，黄栌叶恰似遗落的霞光，艳红与碧绿相互触弄，更远处的雪地将两者衬托到令人瞩目的颜色。墨发飘动，耳朵被草尖摩挲，他右眼半眯着，左眼闭合，好像失去了知觉。
他的视野范围内正是黄栌树顶，尽是飘落的红叶与灰白的天色。大腿疲倦，腰背酸痛，后脑勺更是钝痛难忍，提醒他没了千灯后他有多么失败。
他完全不想动一根手指，能睁开半只眼睛已算是不错的了。他原以为自己来到了黄泉，刚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石蒜花居然长到天上。
过了一阵子，他才知道那是火园的黄栌树。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密道的时候被姚国士兵包围，妘氏很快就放弃抵抗，他却挨了士兵的殴打。
至于自己为何会到这、为何还活着，他没有力气再去动脑子。他继续发呆，只顾着呼吸，之后他缓慢眨动右眼，又慢慢合上。泪水湿润眼前的暗红色，变得模糊且暗沉，为他挡下外面的所有糟糕事情。
他沉沉睡去，思绪越飘越远，宛如躺在水面上，不在意自己被带到哪里。
梦境很平凡，大概是回到了他成为龙言之前的时候。七张食案上放满烤羊腿，只见他在独食，身旁的奴隶都低头下跪。吃着吃着，他拿起一份竹简，上面写满草药的种类。少年时期的月甫正坐在他的左侧，努力看着另一份竹简。
齐州于看不懂密集的文字，便伸手拍打月甫，想叫他念给自己听。可他的手刚举起，却握着尹婉安的肩膀。姑娘的美貌让他心动，可尹婉安将他推开。
他往后跌落，从高空直直往下掉，以为自己会摔死时他躺在坚硬的篮子里。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这是他从未想起来的记忆。可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只能用眼睛去看。
篮子带着他一起晃动，他抬头，看见一位中年男人抓着篮子的把手。他看不见男人的容貌，想爬起来离开，却看到婴孩的稚嫩小手。
男人走了很久，将篮子放下后离去。紧随其后的是夜叉的出现，它留着唾液看向他，下一秒夜叉的脖子被长剑刺中。一位十二岁的小姑娘挥剑击杀夜叉，她紧张地跑到他面前，确认他平安无事。
小姑娘的面貌有一丝丝熟悉的感觉，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接着小姑娘走出他的视野，年轻的月侯和妘氏的脸伸了过来。篮子被黑布盖上，他再也等不到下一场梦境的出现。
未时快走完了，他睁开半只右眼，景色如之前看到的那样。枝头末梢长出嫩芽，大风吹来，漫天红叶迎风翻卷，朝南逝去。他揉揉双眼，累了，再睡一会。光线依然刺目，他侧躺着，手臂放在额头上，视线变得昏暗。
“呵，我还以为你会马上跳起来。”
他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也没兴趣得知。那人的影子笼罩他的上半身，挡住吹向他的轻风。
“如此轻易放弃，这可不像被竹龙选中的人。”
那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不在乎。
“你不是想找到你的同伴吗？”
他双唇微动。
“他们没有出城。”
齐州于快速抬起身子，见到云中君盘腿坐在他身前，“他们在哪？”他声音很沙哑。
“还活着，在宫里。”
“他们受伤了吗？”
“没有。”
“我要见他们。”
“我知道你很心急，可你惹了王。”
“为何要关押他们？”
“毕竟他们乱闯进来，该受惩罚。”
“为何不是我？”
“你很特别。”
“妘氏呢？”
“老地方。”云中君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淡漠，“你刚刚梦见了什么？”
“忘记了。”
“竹龙是怎么对你说的？”
齐州于有些犹豫，可他还是说道，“阻止月甫。”
“看来月甫的事将会很棘手，连竹龙也把你变成龙言。”
“天子不把月甫放在眼里，但我了解月甫的为人。”
“这些事等你见到王再说吧。”
“什么时候？”
“一切凭王决定，你只需耐心等候。”
齐州于看着地面，他紧皱眉头，两拳紧握，“你们能不能，呼......”
云中君起身，“你饿了，跟我来。”
“我不饿。”
“已经泡好茶。”
“不想喝。”
“有个小家伙想见你。”
齐州于疑惑，跟上云中君的步伐。
火园绿意盎然，下山小路由石头堆砌而成，两侧是膝盖高的荆芥，花序高高扬起。几棵白芷穿插在之间，很是醒目。山脚的路由木头组成，其中一条通往东边的燕亭，令一条通往东南边的竹堂。
木头路的两旁种有连翘，满枝金黄，一些不听话的过长枝条朝四周生长，欲要钩住过路人的衣裳。云中君带着齐州于往东绕半圈，经过燕亭和绿湖，到达山丘北边的河墟。绿湖有两百米宽，水面有许多莲花。
一座房屋建在此地，后方种了一棵白花檵木。两棵马银花种在河边，粉紫色的花瓣吸引齐州于的目光。小桥连接河的两岸，河水绕了火园一大圈，流入绿湖。
十只肥美的白鹅在河中漂浮，见到齐州于也不会发出驱赶的叫声。山林隐士的生活也许便是如此，悠闲自得，舒适安逸，与世无争。
“呼呵。”是马的呼气声，它从屋后走出来。
“蠢马！”齐州于大喜，飞快跑去。
马前没有受伤，它用头拱了拱齐州于，还轻轻咬住他的袖口。他摸摸马前的耳根和下巴，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
齐州于和云中君进入屋内，地上放了一壶茶和两盏茶杯，茶水还冒着热气。另一个食案上有两碟绿豆糕，撒着桂花和蜜糖。
堂前煮着羊肉汤，香味浓郁，令齐州于感觉更饿了，可他不想吃这里的东西。敞开的窗户闪过豹尾，他以为自己眼花。
云中君抿一口茶，“龙言当了多久？”
“快一年。”
“喝过人血吗？”
“没有，只吃过妖怪的肉。”
“梦中除了竹龙和你，还有谁？”
“没有其他人。”齐州于望着四周，“这里还有别的神明吗？”
“有。”
“你会不会帮助龙言？”
“我们属于王的神明，若王有命令，我们便会帮你。”
“可你们都有自己的领地，怎么会在这里？”
“王宽仁厚德，我们愿意辅佐他。”
“你们是被抓来的吗？”
“不可胡言。”云中君冷清道，“王——”他顿了顿，低下脑袋，“我们被，王英明、仁慈，不是的，龙言，王仁爱，快到......”
“你在说什么？”
云中君的右手摁着额头，看似在挣扎着，“铜宫，我们离开掌管的领地，被王的仁义吸引，唔，花，那朵花。”
“什么花？”
“控，呼呼，我们得单独——”
一个身影跳进窗户，飞快扑向云中君，豹尾划过齐州于眼前，“屏翳，你好像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