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训练,大部分士兵睡得很早。个别百骇军还不过瘾似的,在小巷内打来打去,惹怒隔壁的月国士兵。木墙的弓箭手换了一轮,石墙外的血流像护城河,晦气的血雾兽爪从中挣扎般地漂浮上升,九鸦带着两名百骇军法师正在烧毁这片血地。
齐州于爬上屋顶,凝听周围的动静,过了好一会都没发现哪里传来喊叫或打斗声。他继续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废弃集市时望见刘四娘、月甫和甘来正跪坐在茶馆内,貌似在等着什么人。
这时他格外注意附近的影子,不知老奴就在客栈门外亦或是已经躲在里面。甘来越等越急噪,与刘四娘争吵起来,身前的蜡烛因他的怒火而蓦然增大。
三人的影子飘忽不定,齐州于紧紧盯着。藏匿于暗影中的杀手已结束等待,迎来最佳的下手时机。他见老奴从刘四娘的影子里扑向甘来,手中的剑刃直直瞄准大法师的脖子。
巨大的白光瞬间闪烁,照亮整座茶馆,也被迫所有人闭眼。白光消失,甘来的脖子上只有浅浅的伤口,他的法杖发出光法术,指着躺在街上的老奴。
光法术专门对付影,可让他们痛苦,失去影子的庇佑。老奴被亮光压制地无法反抗,更何况他年事已高,力量和速度自然比不上别人,哀嚎声也因此十分虚弱。
齐州于有些后悔派出老奴,他应该说服他离开这里。月甫不慌不乱地拿出随身携带的白草为甘来止血,并质疑刘四娘的目的。刘四娘一语不发,眼神打量着附近。
“月世子。”老奴先开口,“你不如百姓认为得正直。”
月甫的动作快且稳,很快就减缓出血速度,他看向老奴,“你听命于谁?”
“你们肆意对待病人,毫无仁道,老奴替天行道。”
“四娘,你和他是一伙的吧。”
“不是。”
月甫拾起老奴的短剑,此时老奴想逃进身后的影子里。
甘来一击光法术打中老奴的大腿,下手极狠,“世子,我来动手,影全是脏东西,该下黄泉。”
齐州于踌躇几秒,踮踮脚尖,随后他打着哈欠现身,“哎,好饿啊。”
四人惊讶齐州于的出现,尤其是刘四娘。
“猪孙!你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她急冲冲走向他,“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我找东西吃。”
“你要吃成猪啊,快回去,这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
“老奴怎么在这?鱼奴到处找他呢。”齐州于扶起老奴,笑盈盈,“世子,我带他回去,别让他妨碍到你们。”
月甫没有回应,他看着齐州于的背影,面露冷漠。
他们步伐很快,老奴完全跟不上,齐州于干脆背起他,跑回住所。地板的血迹擦得很干净,两具尸体被埋葬在北边。鱼奴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悲痛的同时帮他安置好老奴。
光法术的伤害对影来说很大,老奴身体的里里外外如同经受着燃烧的折磨,又好似被上万根针刺入,痛得他在地上翻来覆去。
老奴告诉齐州于他已经毁掉器物,接着他抓住鱼奴的手,再三嘱咐她要好好跟随现在的主子。他得到鱼奴的点头,安心离去。半天之内失去三位熟悉的人,任谁都难以承受。
鱼奴吃力地搬走老奴的尸体,埋葬到阿服的隔壁,她不让齐州于帮忙,只顾着低头干活。
齐州于看着她脚踩泥块回来,她擦拭自己的脚和老奴弄脏的地板。干完活后她喝口水,轻手轻脚地躺在角落,捂嘴咳嗽。
他想起鱼奴比他小两岁,但看上去与十四岁无异,长期的挨饿和虐打令她形销骨立,力气可能没有刘四娘大。她却还能坚持到今天,大概是凭着自身的顽强。
思绪离开眼前的事物,之前梦境的四位人影令齐州于耿耿于怀,虽然那人提醒他有危险,但他仍不太相信他们说的话。如今他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入睡就被拉进竹龙的梦境里,今晚亦是平淡的梦。
夜风咆哮,飘至南院,树摇影移,月浮云游,苍梧野井然有序地被这股风影响着。六间茅草屋被吹得摇摇欲坠,剩余的二十位病人用树枝或树叶塞进缝隙里,但风还是有机可乘地从北边滑入屋内,差点吹灭篝火。
只有一人在外头修缮破损的茅草屋,在裂缝和缺口处塞入石头或落叶,他残疾的手指有好几次都没有抓稳。那人没有不耐烦,捡起泥巴,再次填满缺口。
水汽蒸腾翻滚,他进屋时正好喝到一碗暖和的肉末汤,但还未吞下他就咳个不停,大半个魂魄因此飘走。陶镬里有许多新鲜的妖怪肉,火里也烤着四块大腿肉,油滋滋地往外冒。
病人们却没有一点胃口,他们的身子自然而然地逐渐消瘦。无论是身强力壮的农夫、养尊处优的公子、尚且年轻的少年,他们此刻都是正在枯竭的树木。
魂魄被风吹散,肉眼何以捕捉到曾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不知它是与风融为一体还是自此从这世上消失不见。肉体死亡还能留下一具骸骨,魂魄消亡却无法寻回。
但他们比较相信魂魄彻底不在于世,只因他们不想前往昏暗阴冷的黄泉。
曲禾拿起烤焦的大腿肉,撕下一小块,塞进每个人的嘴里,劝说他们吞进肚子。没人办得到,都在用舌头往外推出肉片。他流露忧愁,之后他强迫自己吃完手中的肉。
撕咬和咀嚼不成问题,下咽时才算困难,他的身体异常抗拒食物的进入,作呕时常发生。他走出茅草屋,拼命捂嘴想抑制呕吐,可他还是吐出食物。有人接近他,他丝毫不意外。
“还是吃不下?”
曲禾摇头,“肉很嫩,我们无福消受,月世子,我们还要熬多久?”
月甫捏住他的手腕,“脉搏很慢,你们尽量吃点东西。”
“饿死也好过病死。”
月甫查看茅草屋,发现死了一个,他扛出尸体,“你会使剑吗?”
“我以前是临济的城主侍卫,剑术还过得去。”
“咳咳,右手是怎么失去的?”月甫擦擦双唇。
“双亲被杀,报仇失败。”
“我听闻过,那是场恶战。”
第二间茅草屋死了两个,月甫和曲禾各拖出一个。星空瑰丽,悬挂于上方,两颗较为明亮的星星处于东方夜幕,四边挂着零零碎碎的小星光。
月甫望了一会,思索时眉头有些紧皱,“你是带着伤从南边回去的吗?”
“是,独自走了一天。”
“只有你活下来了。”
“无颜回家,便四处漂泊。”
月甫看向东边,眉头舒展,“那是吉兆,希望是你的。”
“世子此言过早。”
“我是认真的,报仇一事,你可以提上日程。”
“可我的左手还不能握剑。”
“我会给你另一只手。”月甫走之前拍拍他的肩膀,“撑下去,明日和后日才不会抛弃你。”
曲禾望着月甫病弱但又不失君子风范的身姿,他用左手按着右肩,失落的脸庞恢复少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