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暗沉,阴霾驱之不散,只有几缕算得上亮丽的光线施舍般出现在义安的上空,给予底下的百姓一丝苟延残喘的希望。
患了魂咳病的人依旧被带去月府,那里人满为患,每天深夜都有尸体从西门运出来。医师束手无策,只能继续按照月甫的办法来熬制药水。
有些病人想要逃跑,他们半个月内就翻墙了四次,被侍卫抓住后没有受到严惩,但他们的举动令刚开始生病的百姓抗拒进入月府。
他们许久未见自己的主君,并且月世子和折竹将军相继离开月国已久,不知去向,连孩子们都担忧义安的命运。大街小巷里开始流传关于月侯已经不在人世的谣言,源头来自某位大夫在酒肆里与友人的谈话。
该名大夫担心月侯的身体,因为医师许久没有前往月府,加上府里的奴仆和侍卫也很久没有亲眼见到月侯。这段谈话被传得很快,加上百姓原本就敬畏月侯,一天之内整个义安都知晓此事。
第二天的早上,十几名百姓围在尹丞相的府邸门前,迫切想要知道谣言的真假。尹丞相没有接见他们,相国和军政大夫的府邸也聚集众多百姓。
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宁愿抛下手中的活,试图获取月侯的消息。更有甚者翻越丞相府的围墙,理直气壮地质问尹丞相。三位大夫相互传书,两天后他们告诉各自家门前的百姓要安分守己,不得借此丢下农活。
百姓十分不满意这个回应,他们誓不罢休,扬言一定要见到月侯。吵闹声骤然变大,大夫们头痛不已。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世子回来了,人群立即跑向大街。
月甫和许剪秋坐在墨车上,接受百姓投来的热切视线,但墨车被白纱遮挡,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面对百姓的忧愁疑问,他温雅的声音从中传出,告诉他们很快便能知道月国的气运。
折竹骑着马,护在墨车的左侧,他经过时百姓会不自觉地后退。另一辆墨车里坐着曲禾与甘来,曲禾的金色瞳孔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他没有遮挡双目,而是朝着百姓投以怜悯弱者的眼神。
甘来时刻留意曲禾的神态,在竹简上写着什么。百姓追随月甫来到月侯府邸,他们被百骇军拦下,只能看着墨车驶进大门。木门缓缓关上,府邸终于迎来了主人。
雪堆被清扫到海棠树下,奴仆和侍卫站在小路两边恭迎世子,大夫与其家臣则是站在最前方。墨车停下,尹丞相上前并告诉世子府邸里有近三百名病人,已经远远超过可以接纳的人数,剩余的五十名只能放在梧桐林。
相国和军政大夫纷纷询问世子是否找到治病的方法,他们的府邸也已经收纳了不少病人。
“将军,大法师,你们早点休息。曲禾,你可到西边的寝室住下。”月甫开始下令,“大夫们无需紧张,待我休息几天,便能让月国起死回生。”
墨车继续前行,停在月甫的寝室前。他走下墨车,双脚着地,接着一条冰晶似的灰色龙尾轻轻扫过地面,细小雪花随之浮动。
许剪秋被他抱在怀里,她面色苍白,正努力睁开双目,欲要发出声音的喉咙已使不出力气。寝室保持得很干净,地上的案几和食案用了十多年,边缘整齐如故。右侧的架子摆满一百多个竹简,奴仆的勤劳没让尘埃沾染上去。
月甫小心翼翼地将许剪秋放在床上,而他站在床尾的架子边。一对灰暗的龙角长在他的头上,有十厘米长,分有枝杈,末端有些尖锐。月甫拉下衣襟,脱去衣袖,露出结实的上半身。
他咬着牙,痛楚蔓延到他的双肩,一举一动都牵扯着皮肤上的鳞片。龙鳞灰蒙蒙,布满他的双臂和肩头,后背也覆盖一大片龙鳞,宛若盔甲。
强韧的龙尾垂落在他身后,长一米多。他脖子上有初生的鳞片,透明且柔软,几天后才会变硬。他脸颊两侧的皮肤摸上去又糙又硬,也开始冒出鳞片的印记。
月甫看着铜镜上的自己,用指甲狠狠撕扯脖子上的龙鳞,四条血痕立刻出现。他觉得这不够,便用力拔除,可看见剥离出来的鳞片末端切切实实地连接着他的肉。鳞片沾了鲜血,即使没有光线照耀也散发出细小的微光。
很快,他的脖子鲜血淋漓,没有鳞片的地方就像少了一片肉,摸上去坑坑洼洼,令人寒毛竖起。凡是长出龙鳞的地方都如同被火炭紧紧贴着,无时无刻不烧灼他的血肉,特别是他的双手,比伸进火炉里还要疼痛。
月甫的右手死死抓住左臂,缓慢地、深刻地扣下鳞片。他五指插入鳞片之内,疼痛密密麻麻地刺进骨头中。豆大的汗珠划过他的鼻尖,混进左臂的血液里,很快就被新流出的鲜血带走。龙尾左右晃动,时而拍打地面,或揪翻脚边的竹简。
两片、三片,带血龙鳞掉落在地,溅起不少血珠子。月甫将脑袋抵在架子上,他紧闭双眼,缓慢松开右手,这才放过自己的左臂。
随后他摸上龙角,用力握了握,露出痛恨的表情。一咬牙,折断龙角。身体瞬间进入更强烈的烧灼痛苦,平稳呼吸已经做不到了,他扑通跪下,呲牙咧嘴,汗水不断从他额头上滑落。
龙角的断裂之痛犹如被砍下手臂,但更像是坠入刀山火海之中。他头疼欲裂,手紧紧抓住龙角,身子冷得打颤。龙尾使劲甩动,击飞竹简。他费了不少时间和力气平稳呼吸,渐渐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扑通。月甫朝后看去,见到许剪秋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他双拳紧握,没有理会她的举动。
“世子。”许剪秋带着哭腔,“你肯定很痛苦,请让许姬来承受吧。”
“别过来。”月甫抓住架子,用力一握,木碎刺入他的掌心。
她费力爬起,跌跌撞撞走向月甫,抓住他的胳膊,“世子,有种巫术可以将痛苦交给许姬,请世子那样做吧。”
“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许剪秋抹掉泪水,“不够,世子为国为民,许姬做的事怎能比得上。”
“不必再说了,你好好休息就足矣。”
“许姬做不到,许姬不想再看到世子这般痛苦,若世子撑不下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她来到月甫面前,与他面对面,“许姬还有用处,能继续帮到世子。”她抱住他,“许姬已经是世子的人了,无论世子有何命令许姬都会去做。”
“去休息吧。”
许剪秋哭了一声,“不要,许姬做不到,只有这一点许姬不愿听从。”她难以忍受,将自己埋在月甫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