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浓厚得几乎要滴墨，沉甸甸地压迫着屋檐，众人以为快要降下暴雨，可到了夜晚一滴雨都未落。齐州于几番询问千灯她和折竹的事，千灯屡屡不愿谈及。
吃完饭，两人相互比试，他要她拿出真本事，却被打得不能前进，他反而乐呵呵。鱼奴仍和以前那样伺候他，三餐不落，每晚都烧好洗澡水。她睡在东厨，很少与齐州于交谈。
魂咳病困扰着她，她会躲在东厨里等待咳嗽过去，齐州于给她药水她愿意喝下，但不听从他的话要多多休息。闲暇时她会自己练习射箭，偶尔找仁请教，她看到齐州于时假装没见着。
二人便这样你不先言我便不语，看得直叫人不痛快。刘四娘收到她师父的信，内容大致是无需阻止月甫的仪式，天变已经无可挽回了。她看了之后不愿相信师父的话，独自坐在房门下思索了很久。
红弓埋在狐村的东边，苍梧野没有合适制作弓的木材，仁试着用山桃树做了一把弓。他装上弓弦，用力拉，弓断了。他做了三把弓，都不足以承受他的臂力。
仁为了打发时间他做了很多箭矢，也有空闲教导鱼奴。齐州于想从百骇军里偷一把弓给他，被仁婉拒。
商陆和许剪秋回到狐村，两人一直谈起以前的事。她说起商陆的现状，颇为遗憾，希望他不要再吃人。商陆舔舔双唇，笑而不语。齐州于想和月河神聊几句，却见她摇头。
深夜，齐州于发现千灯不见了，他慌慌张张，在偏堂听到她的声音。
“将军没有杀千灯，是他的事，这并不算千灯欠了他一个人情。”
“我不想你死。”月甫微微一笑，“州于已经和我结盟了，你也应该好好与百骇军相处。”
“两回事。”
“仁也成为他的手下，他可曾是百骇军的士兵。”
“两回事。”
“呵呵。”月甫为千灯倒茶，“千灯来过几次月国？”
“屈指可数。”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不过，上上一次，也不对。”月甫盯着千灯，“我爹还在的时候，你来过吗？”
千灯缓缓拿起茶杯，喝一小口，“没有。”
月甫抓起千灯的手，齐州于差点冲了进去。
“原来这就是寒蝉姑娘的手。”月甫顺着她手背上的血管摸索，“很漂亮。”他为她把脉，“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千灯不知。”
“他是被毒死的，我以为是寒蝉军下的手，可你们从来不用毒。”
“没错。”
“但，凡事都有例外。”他稍稍加重手指的力度，指尖下的血管跳得很平静，“千灯，我说得对吗？”
千灯放下茶杯，“月世子可明说。”
月甫低下头，阴影来到他的脸上，浅笑着，“放轻松，我们只是聊一聊。”
“千灯不擅长这个。”
“你老实回答就好。”月甫看着千灯的掌心，“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了坐上这个位置，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千灯尽力而为。”
“如何做到？”
“竭尽所能。”
“你可想过放弃？”
“千灯为了齐国，不可放弃。”
月甫发出柔和的笑声，如月光轻飘飘地触碰花瓣。
“月世子还有什么事？”
“想换主人吗？”
“未曾想过。”
月甫放开千灯的手，“你可以走了。”
千灯一出来，被紧张的齐州于带回住所，“世子，千灯无碍。”
“那臭小子怎么会找你？”
“千灯也不知道。”
“你刚刚说得都是实话吗？”
“是。”
十月十日，戌时，明镜悬挂在上空，清澈通透，比平时显得大一圈。周围的星空因此失色，闪烁几下后退到云层里。月甫打开他的住所房门，屋内的温度恢复正常，能稍微看清里面的样子。
房屋中央的黑影很安静，他缓慢走出屋子，样子的变化震惊在场的人。曲禾的胡渣变成浓密的胡子，像极了狼毛，他赤裸的身体异常强壮，泛着粗糙的纹理，完全没有之前病弱的气息。同时他还有血妖的特征，尖锐十足的牙齿和手背上的鲜红色血管。
仁紧盯着曲禾，憎恶的态度表现得有点明显。刘四娘没有多待，她看见曲禾的样子后捂嘴干呕，骂骂咧咧地离去。只有甘来露出满意的笑容，边点头边捋胡子。
苍哀伯对月甫下跪，“当年月武公只在乎鼎的大小和重量，可这些东西在德不在鼎。姚成王施行德政，鼎上的雕刻使百姓懂得哪些是神明，哪些是邪恶。”
月甫查看曲禾，绕着他转了一圈。
“帮助百姓进入川泽和山林而不碰上损害性命的事，因此天下太平，能承受上天的福佑。如果月国德行良善，军队虽少，却无人敢来犯。如果德行混乱，再大的军队又有什么用呢？”
月甫用刀划破曲禾的手臂，流出的血比常人鲜艳。
“月世子一意孤行，不知是否经过月侯的同意，若不是，月世子把姚天子以孝治天下的命令置于何地？月武公曾发誓要将孝普及整个月国，世子违反太上王的意志此乃不义。”苍哀伯望见曲禾站到他面前，他还要说什么时被齐州于往后拉走。
“哈哈，士人太好玩了。”商陆走到他们之间，“月世子，时辰快到了，可别错过了呀。”
月甫和许剪秋并肩走，月光均匀地洒在他身上，显得他如此温雅。近乎九鼎般的决意、无法回头的步伐以及肩负整个月国的命运，月甫面容肃穆，耳边的长发呼呼往后吹。
他走出北村口，跃入眼帘的是严正以待的月国军，属于月国的旗帜高高扬起。折竹站在军队的最前头，他骑着黑马，极其威风凛凛。
诸侯军的旗帜从山坡后显现，他们的人数较多，望见百骇军个个虎背熊腰，不禁哆嗦。即使两军的人数悬殊，可这场战是月国军占了上风。月甫收到召之比的竹简，他没有展开来看，而是随意丢在脚边。
玉石的红光如血滴，是昏暗的树林中最耀眼的东西，它因月甫的拒绝而出现，也算是开战的烽火。召之比前倾法杖，诸侯军没有了恐惧，瞬间蜂拥而上。
法师用冰法术撞开石墙，弓手的箭矢齐刷刷朝天射去。折竹首当其冲，他轻轻挥动陌刀，一下子就击伤两名敌人。他骑马冲撞敌军，陌刀很快就沾了血。黑马践踏敌人，犄角刺穿士兵的身体。
月国军紧接而上，蚕食倒地的敌兵，他们的剑必定贯穿敌人的致命之处，每一只箭必然命中敌人的脖子，每一道法术势必遏止敌人的前进。百骇军分成两队，左右包围诸侯军，他们的出动可谓迅猛，手中的鲜血越来越多。
诸侯军节节失利，士兵头破血流，土崩瓦解，根本接不住月国军的攻击。然而士兵们不知疼痛，右臂没了还能用左臂持剑攻击，肠子流出来却能照样战斗，脑袋被削掉一大半亦能站在沙场上。
他们虽死，但血法术牵动他们的四肢，唯有砍下他们的头颅才算彻底杀死。这一幕杀戮在旁人看来非常惊骇，血流成河，上百颗头颅滚下山坡，聚集在石墙边，大部分死不瞑目但面目平静。
折竹发现召之比不在原地，还少了二十名敌人，他命人寻找。苍哀伯倒在木墙下泣不成声，事到如今没人在乎他有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