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避让地看着他，想看清他眼底是否有一丝不忍：“那年殿下曾告诉我，如若能成功，便要迎娶崝儿，还要与长姐和离……”
“不错，孤当时确实有承诺过，但是……”
“殿下渴望的胜利就在眼前，倘若殿下想再斟酌一段时间，臣妾没有异议。”
我不希望他总是把我们的承诺当做负担。
“罢了。”他眼中万般无奈，又归为平静。
几月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
他既没有封盛清月，也没有广开后宫。
盛清月封为惠妃，我封为宁妃。
我明白，他的天平已经无止境地倾斜，我只是在徒劳挣扎。
尽管这样，我一直惦念着他，身侧有沈烨的陪伴，我依然感到无边的孤独。
3
盛清月怀了他的孩子。
我坐在榻上久久不能回神。
“娘娘，惠妃娘娘能怀上龙胎，您也与有荣焉。”
“滚！”我开始狂躁，“都给我滚！这个贱人有孕，有什么好报喜的？本宫不想看到你！”
我把自己锁进房间，失神地流泪。
我也不想向他发泄，可是他，也只有他，在我身边。
许暮辰终究还是来看我了，在我绝食好几日之后。
“后位不可一直空虚，朕也是无可奈何。”
他脸上是凉薄的神色，不带一丝情感。
“如果不能给我陪伴和未来，又为什么要招惹我？明明是我的位子，明明……这一切都是我的……”
我眼里想必充斥着恨意，他被我震慑得呆愣在原地。
“林崝，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呵，都是谁导致的？是盛清月！这个贱人！”
他神情猛地一变，带着十足的愤怒。
我心下一惊。
“辰哥哥……”
我垂眸低低叫了一声。
他的表情还是僵着，语调平缓了些许。
“别动阿月，我长久以来都放纵着你的言行，你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我无力地应承。
4
盛清月的孕吐很严重，说是身子不太稳当。
偶然间翠环告诉我，沈烨和盛清月很早之前就认识。
一股冲动在我心中酝酿。
我暗中出手没用，盛清月仿佛被身边的所有人庇佑，我根本抓不到她一丝一毫。
不过，让他们心生嫌隙应该不算难。
我唤来沈烨，低声吩咐他一些事。
他听完十分惊讶，沉吟片刻还是接命令去了。
待他走开，我在矛盾中浮沉。
真的要把他牵扯进来吗？
算了，既然已经开始谋划，就别回头了。
第二天，我安插在各宫的密探给我汇报：
皇上看到了沈烨，并且询问沈烨的年龄。
沈烨状似无意地掉落惠妃的手帕，被皇上细细盘问。
夜晚，皇帝就怒气冲冲地摆驾惠妃在的摘星殿，两人大吵了一架。
沈烨也回来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宁妃娘娘，其实您不需要这样，您做好自己就行。”
“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
他微躬身子，“卑职告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过了几日，正是七夕佳节。
惠妃身子抱恙，众人议论纷纷。
我已经派沈烨前去拦截惠妃，想必已经成功了。
我本稳坐高台，却听到翠环凑近我小声说：
“娘娘，计划失败了，沈烨没有拦住惠妃。”
竟有此事？！
我瞬间又惊又怒，赶忙撇开宴席去找他。
御花园中，他十分显眼地站在那株盛放的海棠下。
“你竟然违抗本宫的命令！”
他垂眸接住一朵飘落的海棠，不知道为何带着一丝怅惘。
“娘娘，您或许已经做好准备，用卑职的性命来换皇上与惠妃的间隙。”
“你这忙都不肯帮吗？”
沈烨笑而不语。
“娘娘，您忘记了，卑职只想活下去。恕卑职不能从命。”
我打量他一会，凄凉地大笑起来。
原来我身边的人，也不愿意为我付出。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位置。
“你下去吧。离宫别再回来。”
他淡然地拒绝：“卑职为娘娘去唤晚膳。”
我发了一会呆。
我的思绪全被打乱了，他们依然如胶似漆，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白折腾。
“林崝，朕想好了，你为皇贵妃，阿月为皇后，不日就举行典礼。”
“臣妾……”
“你不用多说，倘若这样你能好过一些，朕也不会太在意。”
他竟大度到这种程度……
我的泪已流干，也挤不出什么泪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急匆匆地又去了摘星殿。
阿辰，我们的缘分或许已经尽了。
5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收起许暮辰给我的大小物件。
我每日总是发呆，精神也迟钝。
对于这种情况，下人们见怪不怪，也不管我。
与寻常不同，我更多地探索各式各样的事情来消磨时间。
以前我不愿尝试的绣花、玩玉器都把玩在了手中。
许暮辰也收敛了些许，他没有再亏待我一丝一毫。
我在学完基础针法后，开始自己给自己缝制枕套。
龙凤呈祥的款式繁杂难以学会，我手被戳的都是孔洞。
沈烨安静地为我上药，我们相对无言。
或许，那个人正在走出我的生活吧。
……
许暮辰册立惠妃的计划受到了阻挠。
他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不惜与朝中多位大臣翻脸。
我的宫中人也多了起来，下位的嫔妃们纷纷来游说我与惠妃作对。
这事愈闹愈烈，我与一干人等在隔岸观火。
未曾想，正巧南方洪水泛滥，惠妃为皇上所出计谋得到广泛采用，成功挽救了一大批人的生命。
这批人便成了惠妃立后的忠实支持者，其他反对的人也销声匿迹了。
在仪式之前，他再次来看望过我。
他和我开心地诉说惠妃的功德，我备好的海棠花酒他一罐接一罐地喝。
“宁妃，有个物件我要向你取回。”
“惠妃曾和我提到过，她已故的娘留下一个物件，乃是一个鎏金发簪。这发簪是盛家儿媳所有的。这个物件被你娘保管着，现如今应该是一并给了你。”
“这实际上不是你娘的物件，不若你将此物交给朕。”
我不着一语，望着他逐渐沉下来的表情。
他或许在等待我一如既往的妥协，可是我不愿意。
这也是我母亲的遗留之物，为什么她都能轻易夺走？
他忽然有些茫然，好似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片刻又恢复了不悦。
“罢了，宁妃，朕也不愿强迫你，你看着办。”
我再也不想耐心望进他的眼眸，那里面空洞、可悲。
埋藏一年的海棠花酒，是沈烨埋的，一启封，我就让他准备着。
潜意识里的感情难以磨灭。
可我也是倔强的。
倘若不再属于我，这酒砸了也不给他喝一口。
6
最终发簪还是归了惠妃。
春去秋来，我坐在庭院中新搭的秋千上。
翠环在后面推着我。
“什么时候事情变成这样了？本宫还记得幼时，父亲给我骑大马，祖母给我送点心吃……”
“娘娘小时候可调皮了。”
翠环眼底似有泪花。
“这世态炎凉，父亲也走了许多年了。”
或许父亲刚开始只是疲惫于我的骄纵，逐渐演变成了深恶痛绝。
看一人不满，看她各方面，好也是坏，坏便是更坏。
近日我食欲不振，就算将饭都呕出，也不能缓解心中的酸楚。
虽然知道他不会回应，我还是有好多的话想同他说。
“倘若我离开了，你有一丝不舍吗？”
“别乱说话，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我张了张嘴，吐不出一句质问。
我对他真的情深缘浅，无法奢求期许。
许暮辰觉得我的状态不对，于是招来太医为我诊治。
太医思索片刻：
“娘娘万安，娘娘乃是有孕了！”
一众下人齐齐跪下，翠环欣喜地给我捶背：
“娘娘，您总算有了倚仗！”
我呆愣在原地，直到太医说完遗嘱下去我才回神。
这个孩子……我很高兴。
可是许暮辰会高兴吗？
我决定去见他一趟，给他一个惊喜。
路途遥远，我甘之如饴。
7
“你要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
“不会……”
“她分明诊出了喜脉！”
“阿月你听我解释。”
我麻木地站在门口，看许暮辰凌迟着我的喜悦。
“你是我最爱的人，阿月，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可是你们相处过那么久的时光，你一直都忘不了她，这不是事实吗？”
“没有的阿月，没有！”
“我满心满眼都是你，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盛清月面露哀伤：“我不能忍受别的女子和我分享夫君，我要离了你，出宫去。”
“不行！！”他用力抱住盛清月，同时护住她腹中的孩子。
“盛林崝只是个开端，后面你的一干嫔妃都能给你孕育子嗣。”
“阿月。”
他深情地低唤。
我朦胧的记忆里，他总是叫我阿崝，叫我小狐狸，现在爱称都给了另一个女人。
“阿月，相信我，我会让这一切回归到起点。”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清云殿。
他可能下一秒就要来索我孩子的命。
我绣的枕套他从未细看，龙凤呈祥的背后是海棠花和小狐狸。
现在细细看来，这幅作品只能说是可笑。
果真，他身边的太监捧着浓浓的药汁进了屋。
我假意迎接，当着他的面把药汁全部灌入口中。
扭过头，我吐得干净。
翠环不明所以，我向她解释，这是堕胎药。
她听完也不觉颤抖。
不错，许暮辰深爱盛清月。
“娘娘，卑职护送娘娘离宫。”
我还能到何处？家已经不是我家，天地之大，竟无我所能傍身之处。
我最后还是跟着他离开了。
因为没有什么可眷恋的。
8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中我又梦回年轻的时候。
花灯节，许暮辰和我一起蹲在河边放花灯。
我笑着问他：
“你有什么想达成的事情？”
他看着花灯轻轻摇曳：“希望不后悔这一生的选择。”
我偷偷地瞥他。
“那你的呢？”
“保密，不能告诉你，不然就不管用了。”
他假模假样地摇头：“我都说了，你还藏着掖着。”
“小狐狸，倘若我有一个东西很想取得，为此我甚至可能付出生命，你能陪我一起吗？”他眼里仿佛有星星。
我一知半解地歪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肯定会待在一起的。
他冰冷的唇轻轻吻在我鬓间。
我的愿望——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娘娘，既然已经出宫，您也应该放下皇上了。”沈烨的话拽回我的思绪
没有我的阻碍，他们应该更加顺利吧。
许暮辰，别再错过盛清月了……
祝你们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翠环为我难过，我抹掉她的泪，她说，我不必憋着。
这些年，我其实已经流干了泪。
“沈烨，你赶紧回宫，还能继续当差，别被我耽误了。”
他听闻后沉默片刻，还是驾着车往前走。
“娘娘，您还是让沈大哥留下来吧，他好歹能帮我们一段路。”
翠环还没说完，马车周围忽然出现了异响。
沈烨赶忙拉开车帘，焦急地叫我们：“快跑。”
我出了马车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马上的许暮辰。
无尽的恐惧让我僵在原地。
求生的欲望逼我拽着沈烨和翠环想远离。
一支箭直直从背后射来，我没准备躲。
可是翠环扑到我身上。
“娘娘……小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翠环，看到她胸前晕染大片血迹。
“小姐，你快跑……”
她气若游丝，用力甩开我的手。
我红着眼拉住沈烨的手腕，许暮辰的箭下一秒就贯穿了沈烨的右胸，流血不止。
沈烨跪倒在地。
许暮辰弓箭百发百中，在狩猎场上总是夺得头筹，赢得先皇赞许，贵家小姐钦慕。
他没有直接将沈烨杀死，而是将其重创。
沈烨推着我：“娘娘，您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我没跑几步，小腿一痛。
钻心的痛。
泪水无知觉地流。
我回首，看着奄奄一息的沈烨和死去的翠环。
我知道，逃不掉了。
闭眼之前，我想再抱一抱翠环，半个时辰前，她还说要给我采李子吃。
可是实在太远了……
我昏了过去。
眼中深深印着的，是他暴怒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