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而凉薄的话语从头顶上方传来,巨大的音波之下,被深深打入他体内的附骨之钉都跟着共振鸣响,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身边的人一个个幸灾乐祸的眼神,一个个漠然离去的身影,一个个避如蛇蝎的态度……呵,那些曾经想要跪着舔他袍脚的人,那些曾经以兄弟相称的人,那些所谓的血脉至亲兄弟手足,原来都是这么的虚伪而肮脏。
年少的他不知在那冰冷的祠堂里关了多久,却终于有人带着一束光降落在他的头顶。
记忆到此,燕夙突然抬起手,看了看自己伤痕满布的手腕,道:“还记得那一天吗?”
“当然记得。”步清扬笑道,“那一天我爬上燕氏宗祠的房顶掏了个洞,看见你被他们钉在十字架上,满身血红,也不知道是你的血,还是别人的。”
燕夙也笑了,“自然是别人的多一点!”
对于他的不可一世,步清扬不置可否,道:“我还记得当时我问……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那些久远的记忆被他召唤回来,燕夙的双眼都多了些悠远的神色,他俯身坐在步清扬身旁,道:“那时我说,我要这个天下,你能给吗?”
“我说,你若要,我便帮你打!”步清扬道,“结果没想到,后来我没为你打天下,却为你足足隐忍了十年!”
十年!
这说长不长,说短却也并不短的十年!
十年里,他成功骗过了父亲,骗过了祖父,骗过了凌帝,更骗过了晋南天、太子、齐王、睿王……
哼!
这天下,所有人都只以为他步清扬步家少帅有名无实,可为将冲锋陷阵,却不可为帅驭下御上。
更可笑的是,晋南天一心一意以为每一次他的阴谋诡计都成功地设计了他,却并未察觉,每一次他步清扬都是有惊无险,晋南天所谓的设计,对他而言都不过只是皮毛罢了!
反而,他还要谢谢晋南天!
若不是他这十年来的百般陷害设计,只怕以十年前他那大大咧咧的性子,现在在这大梁高层也只有被人生吞活剥的份儿!
过往十年,一瞬间走马灯一般在步清扬的眼前闪烁而过。
“怎么样?刚才我的戏演得不错吧!”步清扬舔着嘴角的红果汁邀功。
“确实不错!”燕夙点点头,“差点连我都被骗过去了,以为这十年养了个废物草包了。”
“滚你妈的!”步清扬狠狠踹了他一脚,“老子要不是为了你,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要不是你的信,今晚老子是要亲自上场好好收拾收拾晋南天那个混蛋的!结果呢,你他妈一封信直接在老子头上浇了一桶冷水,你知道吗?”
燕夙从地上爬起来,弹了弹锦衣上的灰尘,继续看天,道:“没办法,我的女人喜欢,我也就只能随她玩了。”
“切……”步清扬终于撕开以往那副弱弱的假面具,切了一声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想,不由得整个人都惊得弹了起来,吼道:“我靠!她是个女人?是你疯啦,还是我疯啦!”
燕夙伸手掏了掏被震得有些生疼的耳朵,无语地道:“不要这么激动嘛!你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毕生挚爱,你不是应该很高兴才对嘛!对了,早点准备彩礼啊!我最近穷,不嫌钱多!”
“我彩礼你大爷!”步清扬喝道,“你们还真干得出来,一个女人,你让她来大梁参军?不怕死吗?”
“所以我才提前回来啊!就怕没我罩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这里了。”燕夙无奈一叹。
步清扬噤了声。
这辈子第一次,他在燕夙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看到了柔软和无奈。
那种无奈,不是十年前紫薇宫血祸后,他明知仇人是谁却无法手刃的无奈,也不是十八年前长安公主远嫁之时,他却无力阻拦的无奈。
那种无奈,产自深情,在真心中酝酿、生根、发芽,如茧一般将他全身上下尽数包裹,让他窒息的同时,却也让他迷醉。
步清扬很难去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他知道,现在的燕夙很快乐也很幸福。
这也许就够了!
“不过说实在的,连我都看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齐王万岁’‘睿王万岁’‘太子万岁’‘战王万岁’……”步清扬学着外面歇斯底里的叫声叫了几声,“额……真是头疼啊!这混乱的局势,她再去加上一笔,是想要浑水摸鱼吗?”
燕夙摇头失笑,“你可能不知道。上京新崛起的军火商铺天兵阁是她的!”
“天兵阁?就是号称刚刚和兵部定了一整年军火协议的天兵阁!”步清扬不可置信。
燕夙点点头。
“可这与精步铁旅有什么关系?至于她跑过来趟这趟浑水?”
“睿王用的军火也是从天兵阁定的,他分了很多单下,天兵阁并不知道定的人都是他!”
步清扬沉默了。
难怪那家伙拼死都要过来搅和一两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不得不来搅和了!
“需不需要我出手?”步清扬问道。
“不用!”燕夙斩钉截铁,“她不喜欢别人帮她!”
步清扬无语捂脸……这个被爱情冲昏了脑袋的傻缺啊!他已经清晰地预料了下一个妻管严的诞生啊!
只是,就算燕夙真的喜欢上了那人,可缙云公主怎么办呢?
甩甩头,不去想这些。以燕夙做事狠绝的性格,缙云公主必然也早已在他的计划当中了,只是看她是哪种死法罢了!
“哦,对了!你让我派去困住晋南天的人回来报告说,你女人的人成功策反了我的十四营,在他们到达之前就已经包围了十五营,差点没把晋南天气个半死!”步清扬一脸被人抢了饭碗的欲求不满。
燕夙一点也不给他顺毛,只是淡淡地道:“现在是寅时一刻,寅时三刻,你派人撕开一道口子放晋南天出来!”
步清扬隐约猜到了燕夙的计策,却并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便话锋一转,继续不满地道:“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让老子恢复真身?我已经忍了十年了,我可以忍,可我那些精步铁旅的兄弟们却不能忍!”
这些年都快把他们逼疯了!
“这次我来,一是为了她,二就是要告诉你,是时候……”燕夙顿了下,黑曜石般的瞳仁瞬间锁定在步清扬身上,道:“放弃精步铁旅了!”
步清扬双瞳一缩,整个人顿时好像被抽掉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