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还舔了舔嘴唇，道：“实话讲，我的感觉很奇怪，要我回去，你得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不可能。”杨靖拒绝得很干脆，“我知道的也不多，很多都还是我主观的猜测，告诉你只会让你重走我的方向，这不行，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穆一堂近来在积极售卖资产，多方消息证实，他在为移民转移财产，长则三十天，短则一周他就会出国。他现在是怀疑链上一个关键结点，他一走，我们再难推进。如今莫老三一死，可以抓到他身上的一条大线也断了，这还不够吗？”
杨靖说话间拉起陆还朝码头上走去，边走边说，陆还跟着，听着。
江滩上，二警长指挥两个民警刚完成照相取证，正准备裹尸袋“打包”莫老三。他斜眼瞅了瞅被杨靖拽着走过的陆还，撇嘴笑了笑，继续忙活莫老三的尸体。
“从效率上讲，现在需要你新走一个方向。”杨靖继续跟陆还讲着，“我们可以互通有无，但不能叠加。我这边一旦有确认的事实会及时同步给你，你回到队里不要顾虑，尽快给我蹚出一条新路，最差——不对，”杨靖连忙又改口，“不同方向最后走到一起，必然有惊喜等我们！”
“我在水所一样能撕出一条路来！”
第一道警戒带前，陆还忽然挣开拽自己的杨靖。他要争取主动，自从“净水行动”后，杨靖突然陷自己于被动孤立，很是恼人，他不想再继续那样。
“你怎么这么拧巴！？”杨靖恼怒斥责，声音不由得跟着高了。
第二道警戒带外，看热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杨靖瞥了眼他们，没人注意这边。他哼了一个，然后重新压低声音耐着性子劝解陆还：“我们在查尹文山时，他背后那个‘大钱’无疑是显眼的，‘净水行动’更提醒了我这点。所以我借着行动，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将你移出了‘大钱’的焦点。而现在，水鬼浮尸吸引了更多注意，水所现在成了焦点，但你仍然没人注意，这就是你的，也是我们的优势！可是莫老三的死已经破坏了这个优势，你不回市局，必然会和王所长一起被困住，什么案子也别想碰！你明白吗？！”
没错，自己被拉入后期的朱村改造，即使王所只是要造势施压莫老三就范，同时也要借自己做个旁证，但是接下来，估计有太多必须解释清楚的事要聊了，更关键的是，官方结论出来前，自己只能坐等配合调查。
陆还不由得越想越憋屈，一直被牵着鼻子越走越窄，偏偏自己还没得选，实在教人不甘心。
忽然，陆还想起杨靖的一句话，又琢磨了一下，问道：“你刚才说莫老三的死跟水鬼有关，你是指哪两个？有什么根据？”见杨靖皱着眉，神情嫌弃，陆还也没好气了：“你让我回去，总得多少给我点上手的东西吧？！”
“不行！那是我方向上的线索。”杨靖摇头，“我说了，你必须自己蹚出新的方向来！”
虽然不再意外，但是陆还免不了还是怒从心头起。他打算退而求其次，再争取一些主动，于是又问：“法医什么时候离开朱村？几具浮尸我都要看一看！”
“不行！”杨靖厉声否决。
气愤的陆还拉高了声音：“以前我没打算过，若要回去干活，我必须看看尸体！”
“你打算以什么理由接触尸体？”杨靖反问道，声音低缓。他虽然还生气，但这会儿倒不着急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
“别废话！明天马上回市局报到，这是命令！”杨靖的话冰冷无情，他已经没耐心陪着陆还矫情下去。
砰——啪！
窘迫的气氛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就被码头外响起的二踢脚打破了，陆还听到，头顶夜空紧接暴闪之后的那一声脆响，在两山之间振荡又消解。码头上负责秩序的保安兴奋起来，循着方向聚拢，誓要找到放炮的肇事者。
二踢脚大概率是还没散去的酬鬼者放的，他们中间可能有人相信并想着某种“鞭炮驱邪”的民俗，在酬鬼的纸扎和香烛中间，还带了驱邪的圣品——红皮二踢脚。无论是否曾犹豫过，反正江边烧纸、拜香时还未及放炮，却真就撞上了“水鬼”。即便无比虔诚于水鬼招财之说，人心里对鬼的忌讳仍然是本能，那么，带来的二踢脚岂能不放？
“好了，现在马上离开这里！”杨靖忽然开口，语气缓和了点，但还是严肃着。
陆还没再说话，也没再看杨靖，转头迈过警戒带，又钻出第二道警戒带。码头上又一颗二踢脚炸上天，前后双响惹得保安一阵骚乱。陆还下意识循声回头扫了一眼，他没兴趣找是谁放炮，臭着脸上了码头，又出了友头，回到大路上。杨靖也不关心二踢脚，他一直看着陆还消失在人群里，自己才转身走向快艇……
闭眼躺在自己床上的陆还不自觉皱起眉头。
他实在想不通，杨靖为什么如此左右为难，还带有不寻常的紧张。
浮尸连续出现，杨靖亲自出马按专案处理。虽然浮尸自有蹊跷，但还是怎么看都像他在借机躲出市局……他到底在躲什么？这完全不像他的风格。若是以前，面对眼下这么多疑点和线头的复杂案子，杨靖兴奋得除了进攻还是进攻，如今，怎么“怂”了？怎么躲了？
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被告知了什么，所以，必须要“躲”？
不过无所谓了，回来的路上，陆还已经盘算好自己要干什么了。计划虽然有点冒险，但也是不得已，谁让“犯怂、躲事”的杨靖什么都不打算跟自己说明白呢。想罢下定了决心，陆还闭着眼冷哼一声，暗自得意。
肚皮忽然有点痒，陆还抽出一只手伸进衣服去挠，脑子里没头没尾地想着那个计划可能需要注意的乱七八糟的小问题。打雷、下雨、起火、船翻，拉肚子等等，都是些几乎不可能的事。陆还明白，出于谨慎，自己需要想一想这些问题平衡一下得意的情绪，以图实际中保持足够冷静的理智。只不过，总免不了有点自己骗自己的滑稽。
“啊！你在干什么呢！流氓！”
张筱筱惊惧而羞耻的骂声，如炸雷般突然砸进陆还耳朵。陆还猛睁双眼，从床上直挺挺就弹了起来。
“啊？！谁！谁？在哪儿！”
陆还警觉着四下巡视找“流氓”，却听得一串快速上楼的脚步声，放眼望去，不见张筱筱人影，只有马上消失在楼梯上的T恤衣角。陆还皱起眉头不敢懈怠，窗角、窗外，门口、门缝，阳台、浴室，他将屋里细细察看个遍，连个“流氓”毛也没发现。
“什么情况，她喊个什么劲？！”陆还转着脑袋纳闷，然后冲楼上喊道：“喂！你是发现什么了？什么流氓？”忽然，一个抽象的针孔摄像头符号龌龊地跳进脑袋，“那个玩意儿？那……在哪儿倒是说一声再跑啊。”陆还嘀咕着四下又找起来，这回的动作更细致，也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