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还干笑着，觉得尴尬，但马上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哎？杨队，你怎么知道莫老三没见过谢家兄弟？”
“刚说你灵，这又傻得流鼻涕！”杨靖嘲讽陆还，两手还连拍带赶驱着蚊子，恨铁不成钢之余还有点嫌弃的意思，但他眼中又现狡黠，“你都想抽莫老三了，我还不能知道他都在干啥？”
“啊？什，什么意思……”
陆还的大脑临时堵塞了，但脑海里马上又跳闪起曹志刚与王所长鬼鬼祟祟咬耳朵的样子，中间还穿插有一张张劝导莫老三，以及三人热闹争吵的画面。王所长和曹志刚的影像如激流，冲挤着陆还的思路急转一个弯。
“朱村的事你都知道？王所长跟你——不对，还有曹筷，一直在跟你——不是，”众多难以置信的可能冲击着陆还，以至于话都不容他想好就说出了口，“我流放到这儿来，是不是也是你——不是不是，这都怎么回事！？那朱村那一堆事，难道打一开始就是你策划的？”
杨靖挠了挠下巴上蚊子叮咬的疱，摇摇头，道：“不是。我可没那么深的心思，都是碰在一起的。”他抻了抻腰，望向江面，“你可能是刚知道，但你或许并不理解，什么是：‘抢劫寻衅零元购，坑蒙拐骗混街头。躺平闲散等低保，男盗女娼吃绝户’。听着像段子似的顺口溜吧，但几年以前的朱村就是那个样子，跟三业帮横行差不多同时的一个恶村。想想我参加工作时，本来是个挺安详个质朴村子，自打朱村后山那回水弯船难之后，也不知怎么——可能就是因为穷怕了吧，朱村就一路火花带闪电地以恶闻名了，那真是男盗女娼啊……”
“呃……王所和曹筷给我科普过。”陆还的下巴也感到了一阵心烦的刺痒，挠了挠。
“他俩需要你作安全索，怕自己走不回来。嘿嘿嘿……也算是一种歪打正着了。”杨靖瞟着陆还笑了笑，抬手扇扇飞飞转转的蚊虫，道：“自打王所调来，职责什么的放一边，就朴素的警民情感而言，他是真心想帮朱村变好。但他一个所长，能要到多少支持？局里、市里又能给他什么支持？啥也不会有的……那几年，各种单位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都生怕自己落后、挣不到钱，哪有余力帮别人？可眼看着朱村村民们就那么堕落着吗？不可能。王所是好警察，他的‘好’就是够灵活、会因地制宜，他是特行出身，不光眼界宽、看得远，脑子也活。既然目的明确，要改变现状、过好日子，条件有限，那就极限擦边、合理规避——搞活一切可能的资源，于是，他就看中了刚出狱的莫老三。当年打击三业帮抓他时，王所也是主力，他太知道莫老三了。嘿嘿……算莫老三那烂货倒霉，也算他赎罪了。哈哈哈哈……”
陆还听杨靖说着，脑子里自动联系起王所前后算计莫老三为朱付“做贡献”的种种操作，再加上莫老三那副省悟自己“被坑”却又不能掀桌子的噎气样，他忽然发觉有一种荒诞的幽默感，不由得跟着杨靖一起腹黑地嘿嘿笑起来。
“这也就是他，换个别人都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把那么个朱村，拉回正轨，不容易啊……他还不能报功，知道的人得越少越好，越少越安全！”杨靖说着，不禁感慨又唏嘘，还有点不平，“所以，你一来，如果有一天点儿背，上面知道了，或者有谁捅上去无论说好说坏，那些操作只会是处分。到那时候，你这么个没有参与的‘外人’的客观证言，可以减轻些他们的‘罪责’，不至于直接打成‘罪大恶极’，明白？”
“我明白。我之前也觉得这太荒唐了，不可思议！”陆还笑呵呵地又挠了挠下巴，“可后来我觉得，警察，为人民服务，不就是要让大家安居乐业吗？能让更多人更好生活，自然就长治久安、减少罪案了，这才是高级的警察工作方式。”
杨靖撇了撇嘴，在他听来，陆还的话说不上是感悟，也说不好是不是成熟理解，总感觉有点不知道什么的别扭。他赶了赶蚊子道：“别轻易上高度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就成。跟别人讲，无论沟通成本，还是理解成本，都太高了，对你没好处。你现在这阶段得脚踏实地，别想学着玩这种机巧，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哈哈哈哈，我懂，我要学的还多着呢。”陆还挠挠下巴，也挥手赶了赶蚊子，又接着问道：“杨队，那我来派出所，其实是你为王所——”
江面忽然乍亮一团光，打断了陆还。他和杨靖一齐循光望去。
夜色江心，不知何时出现一艘拖船。满满的江水闷哼着在深邃的黑暗里滚滚冲涌着，两岸灯火划定了夜色边界，远远的，犹如鬼影的拖船正推着映在水里的碎光，就定在了江心。船上跳动着团团火点，接着一阵大亮，一个个明亮的大火球滚动着、裹着星云样的火星，自船头和侧舷陆续掉进江里——船上有很多人，点着了纸扎房子、纸扎牛马和纸扎男女仆人，朝江里扔。刚才打断陆还的光，应该就这样的。
模模糊糊地，船上传来阵阵金声。侧耳细听，像是铜镲、铙钹之类的乐声。陆还猜，大概是红白事那种曲子，酬神、贿赂鬼，求财求事倒是很适合，不过弄出这么大一艘船在江心给水鬼“送温暖”，算是极致的虔诚，还是贪欲太大……
望着江心那火景，杨靖忽然开口：“王所计划里，莫老三投入朱村的高利贷资金——就是完成渔业资源整合并启动运转的钱，背后金主就是穆一堂……”
陆还闻言大惊，看向杨靖。
江心跳动的火光映亮杨靖正脸，亮处鲜艳、阴影深暗，令他的脸格外生动立体，而随着光的流转，那脸仿佛也流动了起来。但是陆还看到的是杨靖眼睛里，燃烧着更亮的光。
杨靖瞅了眼陆还，笑笑又看向江心，接着说：“王所前段时间，就是‘净水行动’之前，他预感到莫老三不对，仔细调查清楚后找我商量，我才知道的。所以，是的，王所先跟我通过气，我才安排你下沉派出所的，王所和曹筷带你接触莫老三也是早计划了的。嘿嘿……”杨靖挠着下巴转了过来，坏笑着看陆还，“这会儿你也能听出来了，事还没完，可我不能多说了，也不想，我需要你也得给我作‘安全索’，所以那个U盘不要给我，你先拿好，剩下的，得靠你自己查了。”
“自己查？查什么？莫老三还是穆一堂？之前那案子怎么办……我，我怎么又给你作‘安全索’？”陆还糊涂了，问题多得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
“查什么，你自己安排。”杨靖挥手又拍打起蚊子，下巴、胳膊也跟着挠起来，一边挠一边回答陆还：“无论你查出什么，对我来说都会是‘安全索’，我现在要的就是你动起来！其它的……”杨靖停住，又犹豫了。
杨靖到底在隐瞒什么？又在犹豫个什么？已经烦躁的陆还看着杨靖，他这会儿早就没耐心了。但他正要说话，杨靖眼睛盯过来又开口道：“我最多只能再告诉你，‘流放’你来派出所，也是要你离开市里，明白吗？多动动脑子！”说着，他不等陆还反应，迈步朝楼梯就走，“走吧！蚊子太多了！我早饿了，先吃饭去！我还有另一件事得跟告诉你呢。咱边吃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