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先是琢磨，接着反问一句：“你派去送蛋糕的，发现什么异样吗？”\n“没有，那孩子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人小鬼大，机灵得很。如果有不正常的事，逃不过他眼睛，可他回来说一切正常。”\n“你让个孩子送燃烧弹？！呵呵，真有你的……”\n李浩冷淡看着白伊娜点头回应，心下震惊又恶心，险些表情管理失败。原本他觉得放火这手虽然鲁莽又危险，但就结果看，算得上神来之笔。可听说是个全然不知危险所在的孩子执行的计划，李浩立时觉得白伊娜行事很没档次，下作又低级，然后，孔夫子有关女人与小人的名言，还有《封神演义》姜子牙的话，一起飘过了脑海。\n“好吧，一切正常。”李浩心里鄙视，脸上却不见波澜，继续推想，只是表情越想越奇怪，“那就应该是吃了蛋糕。然后……在你的燃烧弹爆炸前……有人进了屋，并弄走了尸体……”他沉默着，然后突然难以置信地失声惊叫：“是莫老三？”\n白伊娜双手托着下巴，可爱地微笑瞅着吃惊的李浩，不置可否。\n“可是……莫老三突然见到死掉的谢家兄弟，为什么要搬走尸体再扮成‘水鬼’呢？这不是在曝露他自己吗？”李浩嘀咕着，自言自语地分析起来，“他死心塌地要跟老板一起走的，而且手上还有不少资产和账目……”\n“可是穆老板朝死路上逼他找船，他使出了吃奶的劲疯找，然后就找到了我们专门为他找回来的仇家，当年替他顶罪逃亡外地，他却背叛人家的结拜兄弟。”白伊娜接话说着，妖冶的眉眼间全是不屑，“可是他不知道，穆老板现在，相比一船金子，更在乎自己安全脱身；对老板而言，有案底，又在朱村干成那样的莫老三，必须死；无论他是否找到了船，必须死。”\n“嗯，打一开始他就活不了了。”李浩看着杯中酒，惹有所思，“他莫老三发现谢家兄弟时一定又愁又慌，愁的是船依旧不知下落，他都没法确定谢家兄弟是不是跟船有关系；慌的，是怕老板知道谢家兄弟的死让他不安全了，更别说他手上的资产和账目本就是他的原罪……他整出‘水鬼’一定自以为很聪明，但其实，无论他做什么，姓穆的都会杀了他——”\n“都赖民宿的火……”桌对面的白伊娜，柔美得意地举起酒杯。\n李浩眨了眨眼，重新品味着白伊娜，端起杯，轻碰上去：“敬民宿一把火！”\n白伊娜的杯中酒一饮而尽，痛快道：“祝莫老三好运！”她咯咯笑着，清脆俏皮，情绪高涨，抄起酒瓶就倒了大半杯。\n“对了，你怎么用上个孩子？”李浩淡然陪笑，忽然问出一句。\n“姓穆的豢养了一群野孩子，号称‘恶童党’，打算有朝一日壮大他们‘三业帮’用的。”酒杯里晃着晶莹的白葡萄酒，白伊娜小口品着，说着，“他常年捐助多家福利院，公立、私立的都有，他就在里面挑孩子给他办事，筛选他满意的编入‘恶童党’。主要就是偷些不痛不痒的东西、送些贿赂或者运些敏感的货什么的。之前他不是帮过一个毒贩转运并洗钱么，转运就是‘恶童党’在干，后来那毒贩当街被击毙了……”\n“你那个孩子就是恶童党的？不怕老板知道你在他背后作死？”\n“不是，我还没说完呢。”白伊娜挥挥手，叫来茶馆服务员，点了两份茶点。\n李浩这时也饿了，干脆就拜托服务员去庙里打上两人份的斋饭来吃。这会儿茶馆里除了李浩和白伊娜一个客人也没有，李浩又要了一瓶酒和两壶茶，还付了服务员一笔不错的跑腿小费，所以那服务员端来白伊娜的茶点后，屁颠屁颠地打着伞就上山了。\n服务员一走，白伊娜一边吃茶点一边继续：“穆老板故意回避我接触‘恶童党’，我私下在拍卖行认识了一个被‘淘汰’的。那孩子总被一群刚成年的‘恶童党’欺负，我看不过去阻止了两回，彼此就认识了——就是那个孩子。他勤快，也安静，还很有眼力劲，在博士那种多事又挑剔的人手上谋到了一份工作。就是清理、管护收藏品，有时也干点销售的活儿，可以多赚些。那孩子是孤儿，就是想赚钱尽快独立……”\n李浩点头听着，他想或许是那孩子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境遇，所以她才说挺喜欢那孩子，然后出于想要弥补过去自己的幻觉，会时不时暗中照顾那孩子，买些好吃的、买些好衣服。但她并不说那孩子像自己小时候，还觉得孩子在有意保持与她的距离，然后又说自己小时候也会保持与陌生人的安全距离，除非那人能带她赚钱。\n看着眼前狡猾又残酷的漂亮女人，真的在害羞而扭捏，隐隐地，啮咬的唇齿间，还流露着丝丝邪恶的幽怨……李浩只觉得，一个女人怎么能可爱得这么令人心疼又忌惮，她有太多值得好奇的可能性，这对一个自信又强势的男人是致命的，会像冰毒品那样上瘾，会恨她，但更会爱得无法自拔。李浩不觉看着白伊娜笑起来，有点傻。\n聊得正开心的白伊娜看见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无嫌弃地调侃道：“干嘛？想妈妈还是想奶奶了？要不要抱抱？”\n“哪个都想，嘿嘿，抱抱……”李浩脸不红心不跳地耍赖，说着就做势好像真要往白伊娜怀里钻。\n“去去去！臭流氓，说起这个就没正形。”白伊娜抬手推开李浩凑过来的脸，撇嘴往后就躲。\n那个服务员带着庙里的斋饭回来了，摆了大半桌。李浩手指捏了凉菜就尝了一口：“嗯嘛，味道可以呢，快吃！我是真饿了。”他抄起筷子，又递给白伊娜筷子，忽然又问道：“哎，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老请吃饭的孩子，是不是就那个孩子？”\n“嗯，对。”她点点头，又叹气，“还说呢，我真是要请他吃饭，可人家有各种理由，一次都没吃上过。”\n“嘿嘿嘿，我白姐原来也有搞不定的男人。”\n“你不懂，他的想法我理解。”白伊娜不理嘻皮笑脸的李浩，斟上酒喝了一口。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越说越沉，只有表情始终平淡：“他是孤儿，没人拿他回事；他在上学，却看不到前途，因为要考虑太多根本不懂的东西；他想要快点长大，就要第一时间识别出靠近的坏人，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可他只是孩子啊！”她喝着酒，咂嚒着，“我能是什么好人？我请他吃饭，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开心罢了。”\n“哈哈，白姐言重了。现在的孩子贼得很，还叛逆……”李浩笑嘻嘻说着，来回摆手想岔开话题。他明白她在说的，他不想让她说了，他不想被迫跟着去感受。\n白伊娜对李浩的话充耳不闻，她晃着酒杯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像下了决心似地，道：“如果大众的法律和规则已经无法保障你有尊严地活下去，你就有必要按自己规则走了，是不是？”她抬眼直视李浩，没有任何情绪。\n这是她在南亚过着地狱般生活时，在那地狱寨子里虐待她的那人最后告诉她的话。三天后，奄奄一息的白伊娜在幻觉中期盼着黑白无常来接她赴黄泉时，敌对的毒贩团伙打入关押她的地下牢院，把她从黑牢揪到太阳下。刺眼的阳光令她顿悟。看着被杀掉的一院子尸体和血泊，她燃烧着生命拼尽最后力气咬死了要强暴她的那个男人，死死抱着尸体摔出后墙，坠进了山林。而后，她带着那男人腿上的肉，徒步三天走出山林，进了城；趁天黑，她又杀了几个路人，为了钱、为了衣服和洗个澡的机会，然后，她从卖身做起，然后作了老鸨，开起了酒吧、桑拿……\n李浩被穆一堂在饭桌上狠狠教训后，白伊娜快速升级了二人的亲密关系。两人一起迎接太阳的那个早晨，白伊娜靠在李浩的怀里，交换了彼此硬核的过去，然后，他们沉默着，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评价对方的过去一句。\n“别想那么多了，吃饭吧，快凉透了。”李浩夹了几样好菜，压在一份米饭上，温柔递给白伊娜。待她木讷地接过去时，他又道：“那孩子有你，是他的福气，慢慢来，无论是你还是他，不会差的。”\n白伊娜点点头，勉强笑了笑。\n街上的雨小了，但还在下。茶馆里，李浩吃着斋饭，讲着笑话，不住劝着白伊娜多吃些，可她喝的酒比吃的菜多，情绪一直回复不过来。\n李浩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既然说到‘自己的规则’，我想起件事。赵四爷要跟老板分账，他不打算一起走了，你知道吧？”\n“嗯。”\n“计划里，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穆老板说，他将三业帮很大部分钱换成了比特币，包括四爷的。”李浩给自己倒上酒，喝了一口，“公馆见面那天，他才第一次说出来。之前你知道他有个比特币账户吗？”\n白伊娜先摇了摇头，然后却说：“好像在他电脑上瞥见过一次，但没听他说过……”\n李浩直盯着白伊娜，咂嚒着喝在嘴里的酒。他夹了块豆腐，吃下，接续着前面的语气道：“无论赵四爷懂不懂，他是不信任比特币的。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很不高兴，他在催老板尽快转给他。”李浩放下筷子，盛了碗汤，推给认真听的白伊娜，“我也第一次知道，姓穆的有一个比特币账户。我查过了，现在比特币的涨势很猛，那么，究竟有多少比特币，我们是不是该了解一下？”\n“身份你那边一做出来，三天内，联系好南亚买家，我们不就走了吗？”白伊娜严肃琢磨着，“有必要再冒险往他裤裆里摸一把吗？他明显这是在留后手，而且不怕别人知道。我说过，他随时都准备自己跑，现在，他只会更敏感。”\n“没错。他不信我们任何人，但可能不包括你，起码会少些提防。我们作为螳螂后面的黄雀，甚至树下的孩子，”李浩指指自己又指白伊娜，“难道不能也做个后手？如有意外，我们也能多个选择不是……”\n“呵呵，你真是比我还贪心……”\n“怎么，那孩子‘就是想赚钱’独立，我就不能吗？我比他差哪了？”\n李浩无比认真的玩笑，逗得白伊娜笑出了声，她端碗喝了汤，伸手捏起李浩的俏脸，假装恶狠狠道：“能！你也能！我们都在为独立的幸福而奋斗。”说罢，白伊娜看了一眼手表，推开跟前没吃多少的斋饭，站了起来。这时茶馆里放起了John Coltrane的《Blue Train》改编的音乐。白伊娜寻声望向茶馆里面，服务员正在柜台内外忙碌着，大概是在准备下午茶时段的促销安排。\n“这斋饭挺好的，你吃吧，我先走了。得准备俱乐部晚上的演出，还提先去山庄换衣服、洗漱呢，顺便露个脸，唉……真累。”白伊娜叹着气做伸展运动，然后站出位子看着外面的小雨，低声道：“我会留心的，但没法说定一个时间。这两天一直有不好的预感，随缘，好吧！？”\n李浩耍着手上的筷子，微笑点头：“嗯，随缘。”\n白伊娜斜眼瞪李浩，狠狠剜了一眼：“男人是真不靠谱，忠诚的只有钱。哼！”说罢迈步跑出茶馆，趟水顺着古街下山去了。\n“注意安全哦！”李浩嗲声道别，然后回脸招呼服务员，“喂！小哥吃午饭了吗？不嫌弃就一起吧，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n \n天黑时，雨停了。\n派出所地下室，浴室门边挂着“男”字木牌。浴室里，陆还脱光了衣服走进淋浴房，温热舒适的水从头淋下，痛快冲涮着他一身粘汗。\n民宿三楼张筱筱那房间的上下层终于收拾都出来了，一天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整理阁楼了，各种小东西的布置、床上各种铺盖的选择，以及多种搭配的尝试和更换，直到“阁主”——张筱筱刚刚自封的头衔——满意为止。所以，阁楼最后的呈现，相当舒适、相当惬意，阁主是相当喜欢。然后收拾一层，陆还基本就是自力更生、自己整理的。好在他东西不多，也没“阁主”那么多细致要求，于是陆还主打极简、整齐理念，很快完成了安置。除了阁主死令不让他动的、留在一层的各种“法器”，陆还几乎没再多增自己的东西，衣服入柜、书本入箱，就算是书桌，也只是桌上换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桌下多了一个装本子、笔和书的整理箱而已；剩下的卫生间，陆还干脆按学校的内务要求，挂平毛巾、牙刷牙膏入杯与毛巾同向，香皂入盒与杯子平齐，完事。\n天擦黑时，心情大好的张筱筱慷慨请客，慰劳陆还，在楼下吃面。然后，又是一身透汗的二人，全身又粘又脏，必须洗澡了，可是虽然卫生间上下都有，但浴室却只有底下那一间。于是，用那浴室洗澡的，自然是理直气壮的阁主，她说，这是自己独享的最后一次沐浴兼同住的第一次沐浴，要有个简单而郑重的仪式感，所以，为了不妨碍沐浴的兴致，陆还不得在屋里等着。既然如此，陆还干脆带着洗澡的东西和几件脏衣服。去了派出所，洗衣服带洗自己。\n莲蓬头下的陆还，氤氲白糯的水蒸汽包围着他。温热的水很舒服，一点点洗净了身上的粘腻，也冲散了周身的疲乏，陆还仰头迎着水的总打，舒服得乐起来。\n正开心地洗着，陆还身后突然一个人出声叫他：“陆还，这儿就三个淋浴啊……\n陆还吓了一跳，抽筋似地回身看是谁。\n“嘿！还少个莲蓬头。水怎么样，舒服吗？”那人在朦胧的水汽中走近，边走边问。\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