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大起来时，大官帽山上，神君庙山门底下的古街，大雨驱赶李浩和白伊娜双双跑进了街口的茶馆。
他们吃过庙饔、拜了神君，出后门溜达着还登上了山顶，两人像小情侣似地玩得很愉快。然后原路下山，出山门正准备再逛逛古街，雨就忽然下起来，两人就跑进了街口的茶馆。茶馆近来新增了业务，为洋酒行推广进口葡萄酒。于是，二人要了瓶葡萄酒，坐在门口赏雨、品酒。
酒是蓝色德堡雷司令，这种德国干白葡萄酒以醇香闻名，此刻，它在两只玻璃杯中散发着诱人的光芒。雨中怡情小酌，别有一番情趣。
“酒逢知己千杯少，酒遇故人格外香！”李浩转着酒杯，赞叹品鉴，“这是我的最爱，两年没沾过它了。国内要搞到这酒可不容易，没想到古街一个茶馆居然平平常就有卖了，哈哈……”李浩说着探出酒杯，邀身边的白伊娜碰杯。
酒杯叮叮，清脆金声。白伊娜小抿一口，很是享受，不禁轻叹：“真是好酒，好舒服。”
李浩得意笑着，品酒欣赏白伊娜的美艳。微卷的长发波浪般簇拥着玉白凝脂的柔媚俏脸，虽然熬了个通宵，又爬了山顶，神情略见疲倦，但气血充分运行的脸色，红润又粉嫩，衬得精雕细琢的五官格外娇巧可人。
白伊娜舌尖贪婪地舔着小巧的嘴唇，目光从密匝匝的雨水转向古街外北面覆盖着山坡的灌木丛。那片灌木丛往东，包围着神君庙山门外的神路，再往东、往北上去的山坡上，水汽混入烟云滚成了一阵阵雾霭，远远的朦胧，望见神庙山门下的石牌楼神秘又阴森。天亮时山林会起雾，这会儿本该散没了，雨下起来却及时续了那雾的命，不过，若没有漫山的香烛烟云，再多的水雾恐怕也是躲不开太阳“暴力”的。
“没想到上山供香拜神君的人，这么多……”白伊娜望着雾霭中朦胧的石牌楼幽幽说着，像自言自语。
李浩顺着看去。他想起他们二人无论是进庙吃庙饔，还是进殿拜神君，就连后来登上山顶时，都能见到点蜡烛烧纸的酬鬼之人。吃庙饔时，斋堂外有一个人跪在院里就烧起纸来；神殿里只能插香，但两个拜了神君的家伙，出殿外就在地上插起蜡烛烧纸；山顶上，烧纸的四个人一律面朝赤锦江，那神情格外虔诚，一边烧，嘴里一边叨叨“保佑发财”、“升职加薪”之类的说辞。上山时天还没大亮，人很少；从山顶下来，山路上的人明显增加了很多；待离庙出了山门，人多得像是山林里忽然钻出来的，汇作上山的人潮，涌在山路上。于是，路边林子里，但凡见块能跪下人的泥土，就会有个酬鬼者，插蜡烛烧纸絮絮叨叨地跪在那里拜着。当然，天大亮起来，戴着红袖套的护林员和庙里的道士满山跑，极力消除所有山火隐患，没少跟神神叨叨的酬鬼者冲突，好不热闹，倒让满山崇鬼的氛围，没那么诡异了。只不过，以神庙和山路为轴心的山林间，越来越多的滚滚青烟与太阳为伍，吞食着原生水雾，又跟着雨水一起，混成了阴森的雾霭……
“神君是水鬼顶头上级，哄水鬼求财，得先讨好实权领导，不懂人情世故还想发财？嘿嘿……”李浩抿了口酒，往前坐了坐，凑近白伊娜。
“求了神再求鬼呗……”白伊娜随口说着，还在望着远处，“能有多大用？”
“赤锦水边没有新鲜事。水鬼能见识最多意想不到的烂事，包括发横财的法子，再说水里有金子嘛，嘿嘿，照理说，求鬼大概更有用。”
“怎么会觉得……求鬼就能发财呢？”白伊娜手托腮淡笑着，眼底闪过忧愁而嫌恨起来。
“嗐，他们烧的是啥？纸嘛……”李浩没看到白伊娜的眼睛，也没留意她声音里额外的意思，乐呵呵地真分析起“酬鬼”的逻辑来，“这都是市场行为，背后自有卖纸扎的‘大懦商’辩经宣传，而且还要说去江边更灵。上山烧容易出事，出事就该遭禁了，禁了就没钱赚了，这回的流量就浪费了。”这时，天上的雨云挤开了阳光，茶馆外的阴雨中低头走过几人，手里还拿着燃过一半的蜡烛。李浩点指着他们，接着又道：“至于这些上山来的，估计是经常拜神求事的，应该是他们自己脑补、更新了下程序，对神得礼貌嘛……”
李浩讥笑着，白伊娜转回了脸，看着街上那些人发呆。
古街的石板路上，走在雨中的那些酬鬼者身影越来越多。雨水矇眬、积水哗哗，那些人或打伞或穿雨披，有的手上蜡烛还点着，雨伞和雨披挡着雨水，大小火光就那么摇晃着，映得人就像一个个活鬼，在走黄泉路。
“哼哼，明白，都是交易！真是一群蠢货。可世上要少了他们，那就无聊死了，哈哈哈……”白伊娜望着街上，晃着酒杯笑出了声。
“没错，蠢货是可爱的，”李浩乐呵呵附和着，“也是可口的！”
白伊娜收回眼神，刚要抿酒，看到古街石板路边沿的一束野花，中间有几朵雏菊，在雨中清丽而水灵灵的。她忽然想变成蝴蝶或者蜜蜂，飞进花蕊去。但是突然，一个躲积水的酬鬼者路过，一脚踩过那束花。
花朵染泥倒地，却在雨水抽打般的冲洗中，慢慢又扬头挺起来，泥也随雨慢慢化去了……
李浩瞧着白伊娜正要说什么，却一下愣了。她先笑，又看着街上出神，眼睛大大的，翘唇翕张，微风挑动鬓边几丝碎发，空气中湿润的花草芬芳，仿佛就是她具有神性的呼吸。李浩不由得赞叹：“白姐姐，你可真是勾死人不偿命啊……”
白伊娜颇感意外地看过来，跟着挤了个媚眼，愈发勾人：“哼，我这肉体可是我最致命的武器，你可要小心点。”
李浩会意，点头称是，然后探出酒杯，二人再次碰杯。
李浩为二人斟酒，然后斜靠在桌边问白伊娜：“哎，我想问个问题，虽然不是问题，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用意。”
白伊娜双手交叉，撑住下巴，好奇地看着李浩，等他发问。
“按计划，蛋糕下毒就完了，你为啥还要炸他们，把房子点了？”李浩不紧不慢说着，他想复盘一下灭口计划。
原本商量的计划，是借口谢家兄弟老大生日，送蛋糕毒死他们灭口就好，既避免与身手了得的谢家兄弟硬刚，也方便之后处理尸体。即使放着尸体不管，等警察发现时，他们俩也已经安全在国外享乐了。
白伊娜安排春哥去送蛋糕和烤肉时，背包的李浩正喝着凉茶从十字荷花街算着时间往民宿街溜达。按计划，谢家兄弟中毒死在屋里，李浩会在天黑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给尸体撒上石灰和木炭粉，这样可以延缓大热天尸体的腐坏速度，也可以尽可能消解腐烂时散发的尸臭，还方便日后如有需要，再做进一步毁尸灭迹的处理。当李浩走到民宿后面一条街时，民宿二层那个房间突然一声巨响，吓了李浩一跳，他望着房间阳台愣神，浓烟很快就涌出了窗户，火也跟烧了起来。李浩虽然有点懵，但稳了稳心神就跑去民宿街尾一家小吃店等着听消息了。天黑时，仅靠老板和店里热心食客们的分享，他就已经知道，爆炸并起火的正是谢家兄弟的房间，而起火时，房间里没住人——没有衣服和行李，退了房那种的“没人住”。李浩同时也知道，这消息要么是精明的警方为了降低案件恶性程度和舆论影响，故意放出来的；要么是起火前，有谁清走了尸体并“清理”了房间，故意安排成了“退房”样子。第二天，码头两具“水鬼浮尸”确认了后者。
李浩那天晚上第一时间电话通知白伊娜，意外的火灾破坏了灭口计划，二人的大计划可能受影响。可是白伊娜听了，却在电话里反过来淡定通知李浩：计划不变，可以继续，因为那爆炸和火，都是她单方面临时发挥，在蛋糕里安放燃烧弹的效果。至于谢家兄弟，可以相信她女人的直觉，“让火多烧一会儿……”
计划是李浩和白伊娜一起想的，各方面都是完善的，虽然谢家兄弟“被水鬼抓了替身”，似乎比计划的效果更好，但这毕竟是冒着很大风险得来的意外。所以李浩想知道，白伊娜为何突然要放火，把事情闹大。
“就得爆出来！”白伊娜很得意自己的手笔，骄傲地扬着下巴，“爆了，警方的注意力就能引到穆一堂身上，说不准，连赵四爷也一起折进去，就更好了！”
李浩侧身托腮，看着对面的白伊娜，心里已有了判断，但他还是要问：“燃烧弹，你是哪弄的？”
“我做的！”白伊娜抿上一口酒，细品着，眉眼间说不尽的得意。
“可能吗？”
“你以为我从东欧一路混到南亚，只会卖X吗？”白伊娜挑眉反问一句，眼神狠戾起来，接着冷哼一声又道：“我在曼城见到姓穆的之前，在北方金三山的林子里揣着枪、握着手雷也跑过毒、抢过货。除了开枪，设伏我也学过，一个定时燃烧弹又有什么难的。”
“嗯，这我信，我白姐不是一般人……”李浩亲昵地笑着，为白伊娜杯上又斟好酒，“但事情闹大很容易失控。按以前计划，我们将会静悄悄离开，把锦官镇的所有烂事都留给穆老板和警察，可现在，恐怕……”
李浩变成苦笑，仰头喝光自己杯中酒。白伊娜拿过酒瓶，又示意李浩给她酒杯，然后一边妩媚倒酒，一边温柔地递给他：“疖疮就要挤破它，脓和血都挤出来，虽然会疼，但问题会更快解决。”酒倒好了，她温柔地递给李浩，“现在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谢家兄弟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变了水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