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个夜里,潘伟跟着莫老三,直到进了穆一堂的书房,他再没跟莫老三说什么。他不知道,有一艘金船,但他感受到了绝境;他知道,莫老三死定了,穆一堂已经不需要他了;他想赌一把,莫老三的渔码头,将归他所有。
潘伟赢了,不仅是渔码头,莫老三在朱村的投资和债权,也都是他的了。但作为交换,原先莫老三在台前的掩护职责,也落到了潘伟身上——穆一堂无论要干什么,潘伟必须无条件做到!
“另外,还有一件事。”潘伟继续在吩咐那个狗腿子似的手下,但他忽然想起莫老三醉死在脚边的样子,身上一阵恶心的寒意。他抽出压在胳膊下的一只手,盯着那手,握紧成拳、松开作掌,如些反复了三个回合。
“继续找那艘船!要快!”潘伟继续反复活动着手,严肃吩咐着狗腿子手下,“无论那船的秘密是什么,肯定重要得要命,越早找到对我们越有利。姓穆的真能带上我们一起离开,当然好,但也不能不防他拿我当壁虎的尾巴!”他的眼色狡猾,语气很有自信。
潘伟在朱村码头吩咐手下之时,行驶在快速路上的SUV里,拥有另一双狡猾眼睛的穆一堂,又拨通了乌贼的电话,然后转给赵四爷。
“喂,四哥。那画船住得还自在吗?哦,哦……”穆一堂微笑着说,随即脸色一沉,但马上又恢复了云淡风轻,“没事没事,年轻人玩得过火很正常,再说有您在我没啥好担心的。嗯嗯……没问题,您做主就是。哎,对了,新身份都办好了,我让人给你们送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又开始说话。
穆一堂听着轻蔑暗笑,但声音保持着恭敬:“好的,看你们吧。另外还有件事,朱村那边的计划还算顺利,但我不太放心现在主事的小子,四哥能让黑子去支应一下不?”
“他俩一起?”
穆一堂在为难,好像是电话里赵四爷有一个新提议,但没考虑多久,穆一堂就同意了:“那也行吧……让他们在圈外帮忙就成,一是留神朱村现在那个管事人,真做事就好;二是让场面越热闹越好。我再强调一下,圈外帮忙,可别被对方记了脸去!”他语速很快,但赵四爷应该是不客气地打断了,所以他但依旧讲得很快,“哪里话,四哥,我没那意思,您我还不相信?就是提醒一下。咱九十九拜外加一百个叩首都过来了,可别坏在就这两天的最后一哆嗦上才是。没错,四哥理解万岁!成,那我就不啰嗦了,四哥歇着吧。”
穆一堂挂掉电话,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往身边一扔,舒服地仰靠在座椅里。车里一阵沉默,只有车子行驶间,轻微又催眠的噪声,很治愈的感觉。
“一会儿到了公馆,你换车去给博士送趟东西,”穆一堂忽然打破了治愈的安静,但他依旧闭着眼,“他正急等着要人头户用呢。我再出门叫姜师傅就成呢,你就甭管了。”
手握方向盘的杨安业瞟了眼后视镜,侧耳认真听身后穆一堂的声音。
穆一堂继续说道:“如果还有时间,你就再找一趟四哥,还有山庄。嗯……大家都尽快拿到手,就不会多想,就能安心做好准备了。”
“好的。”杨安业回答,又瞥了眼副驾座上的那个袋子。
他刚才从穆一堂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疲倦,还有无奈,心生担忧,不禁想看一看穆一堂的状态。他的视线刚瞟进后视镜里,穆一堂正好睁眼、直起身来看到后视镜里。
杨安业惊了一下,挪眼朝前看出去,稳心好好开车。但马上又听到穆一堂在后面缓声问他:“在市里,李浩把东西给你后,去哪里了?”
“啊?您是说李浩?”杨安业局促地重复了一下,但回答得不假思索,“按说,应该是去收拾船阵那尾巴了,但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干,说不好他会去哪里。”
“嗯,他跟我要了船阵案子的进度,也应该是动手了。”穆一堂轻轻点头,看着车外景物飞速后退,“但我还听说,他打着四哥旗号,找了一伙卖小孩儿的麻烦,那伙人,以前是为咱们干收账的混混。”
穆一堂像在跟杨安业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但杨安业好像明白穆一堂在想什么:“您担心这伙混混会坏事?”
“那是伙认钱不认事的浑人,钱到位,什么都干,包括灭口。有钱挣,应该不会。可是,李浩能给对方多少钱?四哥出了?”穆老板缓缓摇头,隔了一个深呼吸,才接着道,“大概率是抓了一个人情,或者小辫子之类的做的交易,比钱更稳妥。李浩很会那套在混乱和危险中逼他们答应的游戏。但是……在警察鼻子底下玩,时间又要稍长一点……就不好说了,我们现在就缺时间啊。”
SUV跑上了一段转弯的下坡路,阳光转着角度直照进车来,穆一堂眯起眼睛,两手搭在肚子上,接着道:“那都是些没规矩的东西,当初我们没接纳他们,但靠他们做些催收倒是很好用的。四哥想收编他们,我没同意,然后又嫌给他们的抽成比例太高跟我吵,呵呵,但现在他也明白了,那会‘一单一结、不做交情’的决策是对的。他们打着三业帮旗号干了不少出格的事,一方面在圈子里、在道上立了三业帮的威名,让很多生意好做不少,但另一方面,也成了招惹警察注意的隐患之一……”他顿住,思绪抽回现在,笑了一下,“呵呵,现在李浩找他们麻烦,也算是找他们收账了。”
穆一堂整理起衣襟、衣袖,换了个语气:“我倒不怕他们会大嘴巴说什么,也不担心李浩的活儿干不利索……”他说着,抬眼盯进了后视镜。杨安业的眼睛正好从后视镜一角迎上来,只感觉老板的眼神阴恻恻的,于是马上又挪开视线朝前看,只听身后穆一堂的声音说道:“我是不清楚李浩那小子,中间会拿他们做什么菜。是拿我们也当了佐料,还是拿我们给他自己做了件防弹衣——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车里又沉默了。杨安业知道,老板的话还没讲完,他能听到,穆一堂思考时,那粗重的呼吸。
片刻,穆一堂果然又冒出一句,语气却很别扭:“我让四哥派他去,这个做法,是不是错误了?”
杨安业看着前方的道路,心里冒出一些紧张。他抿了抿嘴,道:“不会。警察一直在背后盯着我们,尤其当年重案那几块料。我们现在做得越多越容易招致他们联想。李浩是外人,他做的,不容易引到我们头上,当初同意他进来,不也是这个考虑么。”杨安业换车道,超过两辆挡路的车,然后又说,“我倒一直在担心,他上学时——”
“那其实倒无所谓。”穆一堂忽然打断杨安业,接话说下去,“博士不是查过么,没问题,要不光凭他那身本事,我一开始就想弄死他才安心了。不过,我还是不放心,所以,前一阵又让博士换个方向去查了。”
“您信不过李浩?那怎么还……”杨安业不太明白老板的意思。
“那小子是四哥找来的。”穆一堂将一只胳膊拄在车门上,“四哥愿意信他,不代表我也愿意……”
车窗玻璃上,运动的景色与穆一堂晒在阳光中的半脸影子,虚映在一起。他伸出手指,划着影中的自己,接着道:“其实,倒也不是信不过他……就算是让王博士再做一遍安检吧,小心总是没错的。”
杨安业点点头。
“对了,这两天你抓紧去博士那里,领走他安排好的人头户,”穆一堂在后面轻轻敲了敲杨安业座位的头枕,以示提醒,“我都说了两遍了,你怎么一直就没去?”
“我,那个……”杨安定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那不是我的钱,我拿着不合适。大家出国是分开走的,按计划,国外再重新聚在一起得两年后了,您跟我的国家都不在一个洲,这万一出点闪失,上千万的钱就没了,我怕担不起那个责任。”
“你小子,到现在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穆一堂笑起来,又捶了一下杨安业的头枕,“你觉得我让你拿上那几个人头户是干什么?就是给你在那两年间用的,就是你的钱!懂吗?再聚时,你能剩多少,那是你是本事,我们汇在一起,可以再谋大业;就算没剩,你只要能跑来见我,就还是一家人。明白吗?”
“你和王博士,都是我的亲人;我们一起拼了这么多年,那些都是你应得的……”穆一堂最后又补充一句,说完,靠回皮椅里长叹一声,带着伤感。
杨安业心生感动,暖暖的,他从后视镜里深深望了一眼穆一堂,然后重新看向前方。